“为陛下效劳，是臣之荣幸。”韩卢仅是这番淡淡答道。

　　钟译天用细胳膊撑着身体想起身说话，却乏力摔在了坐塌上。花奴见状连忙扶了他一把，他抽着烟杆咳嗽了起来，喝了口热茶，又是问道：“译天听说督主武功高强，深受陛下器重，不知能否透露一二所习武功？我对此很感兴趣。”

　　“臣与掌刑千户韩直的武功都是义父教的，义父为前任东厂团练教头韩荣发，他所习武功也是前任传下的，没有门派。”

　　“可惜，可惜。”钟译天低眉叹息了两声，冷笑着说，“原来只有太监能练，果然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呢！”

　　站在督主身后的韩直是个暴脾气，听不得他这么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怒目而视说：“公子，请您放尊重些。”

　　韩卢拦下了他，钟译天依然没停下嘲讽的口气，他盯着那张黑色面具，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肩膀都也在战栗抖动。

　　“督主，译天想请教，残疾之人，能练什么武功？”

　　“公子不是弄刀的粗人，臣愿誓死保护公子的。公子若是对臣不满意，臣负荆请罪甘愿受罚。”

　　说着，韩卢解下腰上两把佩剑，一长一短握在手中，长剑约三尺，短剑和半截胳膊差不多长，他在钟公子面前弯下腰，将两把剑举过头顶。

　　钟译天目光停留在那副面具上，印象中，他从没见过督主面具后的脸，他听说过“活阎王”的很多传言，这令他生出了一份好奇。译天吸了一口烟杆，朝他的鬼面面具吐出一口青烟，慢悠悠地说：“罢了，你不过是皇上的一条狗，不管是他放你来咬我，还是来保护我，都和你没关系。”

　　闻到从他那个方向飘来的呛鼻烟味，韩卢鼻翼微微翕动，说道：“公子，令尊过世之事，请节哀，但吸旱烟对身子无益，需要节制。”

　　此话没有劝住他，他反而拿着烟杆，深深抽了几口烟，吐出的烟圈让屋子更加烟雾缭绕，韩卢抬起眼睛不经意看了他一眼，略微凌乱的长发飘逸披在肩上，韩卢霎时觉得，若非是呛鼻的气味，眼前这位白衣公子倒真的如云中的谪仙一般。

　　“为何吸烟对身子不好？每次我吸烟的时候，我都觉得轻松了不少。”钟译天问。

　　“能让人上瘾的东西，不是好东西。”

　　花奴趁机挤兑挖苦：“公子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轮不到你一个太监插嘴。”

　　但钟译天却真的暂时放下了烟杆，拢了拢额头前的乱发，“有点道理。”

　　两人一来一往拉扯了许多话，倒是费了些时间，千户韩直提醒道:

　　“督主公务繁忙，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臣等就此告辞。”

　　“慢走。”

　　待东厂督主与千户两人走远，译天捂着嘴咳嗽着，从卧榻的小桌子下拿出了纸笔，刚开始写下第一个字，立马被花奴拦了下来。

　　“公子，我知道您心里不好受，可您得休息。”

　　钟译天的泪水又从红肿的双眼掉出来，一边哭泣咳嗽，一边在白纸上写起工整的小楷。

　　“你不懂，只有当我在写文章时，我才能暂时休息下来。”

　　“公子想做什么，我都帮您做。”

　　花奴确实听不懂，只能凑在他对面看着他在纸上写的字。

　　-

　　另一边，督主回到东厂，出去几天，办公的书房楠木书桌上堆了半人高的几个朱色盒子，里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送来的文件。

　　“哇，好多……大公公将陛下的折子都送到大哥这儿了，看样子咱正职厂工张公公要退了，说实话，他早就该退了。”韩直这么说着，又是好奇地翻开了几本折子。在私下无人的时候，他通常称呼韩卢为大哥，实际上两人并无手足血缘关系，只是少时经流民造反一役，战争结束后一同入宫拜师。

　　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韩卢处理着文件，在上面批红回复。韩直则在在书房里窜来窜去，摆弄督主收缴的新鲜玩意，忽然想到刚刚受的气，骂起了钟译天和丫鬟。

　　“大哥，你说怎么连丫鬟都这么凶，还叫我们狗腿子、死太监，上梁不正下梁歪，肯定是她家公子教的，外面可都尊称大哥为九千岁……”

　　“大胆，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义父说过的谨言慎行，你从未放在心上。”

　　韩卢的口气立即变得无比严肃，韩直莫名其妙被训斥了一顿，像小孩子一样罚站低着头认错，见他不瞪着自己时，又是嬉皮笑脸凑了上去，十分亲热揉着他的肩。

　　“大哥这不是有你吗？欸，这书你还留着呢。”韩直眼尖，看到了书桌镂空下的《玉楼风月》，不禁取笑起了他，“这书可是淫色禁书，原来大哥你好这口，就一本书都要亲自督办，这可不是神仙下凡吗？我给你多弄几本来？”

　　韩直是和督主从小长大的，只有他才敢这般和他玩笑，也只有他，见过督主面具下的脸。

　　“此书，不是普通的书。”韩卢说。

　　“说了什么？”

　　他翻开封面，摩挲着纸张边角，似乎在细细回味，“此书分了风、花、雪、月四篇，《风》篇写的是一个官家小姐的父亲进谏，被皇帝砍了头，家里也被抄家，小姐被牙婆卖了几道沦为军妓，被不同的人凌辱，在军营，她看到了曾经订婚的公子……”

　　“公子救她出去了？”

　　“没有，公子和其他人一样侮辱淫了小姐，异族来犯，众将士逃跑，小姐又被匈奴俘虏。”

　　“后来呢……”

　　“在这停了，有段时间没出新一卷。”

　　自从进入东厂后，韩卢很少说那么多话，韩直顺着他一路说着，开玩笑道：“我知道了，大哥是想把这个文人找出来，让他给你写下去，咱们这儿有一日三餐安详度日的屋子，是个安心写书的去处，虽然是带铁窗的。”

　　韩卢的语气却很认真，他将书收了起来，吩咐韩直：“别胡说，这件事情和宫里有关系，必须得彻查。”

　　收到命令，韩直命厂卫在宫中加强了巡查，事情很快便有了眉目。

　　三天后，韩直拿着半张纸，兴冲冲地跑到韩卢面前，“有了，大哥你看。”

　　尽管是半张残缺的纸，但上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玉楼风月》中小姐的闺名——风蘅，以及“匈奴”“军营”等词，韩卢几乎可以确定，这是新写的一章。

　　“谁的？”

　　韩直得意洋洋地笑出声，“是钟公子的丫鬟，带着东西想混出去被我抓到了，这回可得好好收拾她一番，落在东厂狱司手里，不信她不脱一层皮。”

　　“好生打着问，别真的把人打死了。”

　　“这是为何？”

　　还未等韩卢回答，钟氏公子身边伺候的太监小宁子过来请督主，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督主公务繁忙，不见。”

　　韩直已先替韩卢回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