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昱这个名字,压在宋枝落心里三年,绝口不提。 宋枝落咬着唇,没有吭声。 莫梓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宋枝落,语气有点冲,“宋枝落你何必呢?周时昱也许早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娶妻生子了,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会回来找你?三年前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可宋枝落低垂着眼,只是扯起笑,“再等等吧。” 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深深幽谷里传出。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可能只是心里的执念作祟,但她不愿意承认。 莫梓婳看着宋枝落一副滴水不进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你好好休息,别再让自己受苦了,药材和补品我已经叫烟儿拿去熬了。” “谢谢你,梓婳。” 宋枝落心头一热,终是红了眼眶。 莫梓婳走后,宋枝落翻身,将脸贴在枕头上,任由眼泪淌下。 那年秋天,皇太后寿辰。 皇宫里,璀璨烟火腾空散开,光芒飘然转旋如雪轻盈,映衬着周时昱的脸庞棱角分明。 他站在梧桐树下,字字深情,许给宋枝落承诺:“枝落,等我凯旋卸甲,便与你白头。” 那样的眼神,像那夜的星空,闪烁着星光,似乎燃着人心。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皇宫分别后,宋枝落只有每次摸到腰间挂着的比目玫瑰佩时,才清醒地感知着她曾触到一束光。 她只有玉佩的一半,而另一半无影也无踪。 从此韶华倾负。 夜,终究过去。 头重脚轻的感觉消了些,宋枝落有些费力地支起自己的身子,揉了揉眉间,从床上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穿好衣服,宋枝落出了屋。 屋外,连绵的小雨早就停了,瓦缝间的阳光照在宋枝落身上,却没能让她的心暖起来。 从罚跪至今,已经两天了。 可这两天里,只有莫梓婳来看过她,宋聘和季蓉都未曾踏足过这里。 宋枝落裹了裹身上的衣袄,舒了一口冷气,从侧门出了宋府。 最后,宋枝落站在长安县府门前。 站岗的两个捕快看见来人,面露惊色。 宋枝落微抬双眼问道:“县太爷在吗?” “嗯,县太爷刚升完堂。” 宋枝落颌首,走了进去。 穿过前院,宋枝落一眼看见了坐在案前的县太爷。 伏身写行案的县太爷听闻动静后抬头,颇为惊讶地看着宋枝落,“你不是应该在云城吗?怎么回来了?” 宋枝落自顾自坐到椅子上,连眼皮都不愿翻,淡淡地答道:“家里有事,就回来了。” 说到这,宋枝落从怀里掏出一副卷轴,搁到县太爷桌上,“这是上个月调职的黄大人的画像,你叫人封一下就可以入册了。” 县太爷习惯了宋枝落冷清的性子,没多话接过画像,然后叫住抬脚想走的宋枝落,“哎,等一下,你回来得正好,本官刚审完一宗案子,需要你帮忙作个像。” 宋枝落转身,看着县太爷将一张按了手印的诉状交到她手里。 “昨天城西发生了一件命案,按着死者娘家人的口供,应该是丈夫杀人后逃跑了。本官需要你把嫌疑犯的像画出来,张贴在城门口。” 宋枝落睨了他一眼,“现在就要?” 县太爷被她的眼神看得莫名发怵,声音不由地弱了几分,“事不宜迟啊。” “行吧。” 宋枝落说完,折进正堂右侧的一个二十平不到的小房间,只有一张暗花大理石大案,和一把椅子。大案上立着一横长式笔挂,而在笔挂上一字悬开六七支镶银小墨笔。 她拉开左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个檀木盒,择了两三支小墨笔,放在第一层。然后又在第二层、第三层里放上取水槽和颜料。 东西准备齐全后,她才慢悠悠地回到正堂,依着供词,描画了一盏茶的时间,净白的纸上跃然出现一张粗犷的脸,浓眉大眼,带着凶相。 县太爷举着画完的稿纸,啧了两声,“这个杀妻弃子的畜生。” “人还没抓到就这么笃定?”宋枝落撇了他一眼,淡声问道。 县太爷脸色一僵,干笑道:“人可貌相。” 回到西厢院的时候,宋枝落迎面碰上了端着药的烟儿。 烟儿低声提醒道:“小姐,该喝药了。” 宋枝落接过瓷碗,却没有急着回房,“明天陪我去趟珞街。” “好。” 喝完药,宋枝落和衣睡了一会,到了未时,被烟儿轻声叫醒,“小姐,今天是沈老爷的寿宴。” 宋家和沈家一直有生意上的来往,这次沈老爷大摆八十寿宴,自然邀请了宋家赴席。 宋枝落捻了捻眉心,从床上坐起,缓过神后才走到镜妆台前。 束起青丝,盘了云鬓,剩两缕垂下,细描黛眉,粉黛轻施。 换一袭红裙,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黄昏。 斜阳打在院落里的那棵香樟树,在参差的石板上投下斑驳树影,错落的盘根堆积起一秋天的落叶。 车马早已备好在宋府门口。 到城西沈家也就两三公里路,老远的,就瞧见了火红红的一簇。 沈家祖上是一代有赫功的文武大臣,到沈祉礼这一辈开始下海经商,以接手军用粮饷生意为主,也算是家大业大。 偌大一块黑铜红木匾上刻了金字两个,两边飞檐悬挂六个喜红绣球,垂下的红色锦缎在粉黛前宛若熠熠,大门前沈家大公子沈桓羽一袭红袍锦绣,喜迎各方来宾。 沈府内显然是几番装饰的。和大门口一样的大红的锦丝绸缎系在朱漆木栏上,方圆几里的大院子早早搭起了戏台子,红锦幕帘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寿”字,几桌的客人已经落座。 宋聘自始至终沉着脸,宋枝落犯不着在老虎头上搔痒,于是就和宋聘隔开了坐。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原本空席之处就已经坐满了人,而原先还在闲聊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宋枝落扭过头,看见之前在府前迎客的沈桓羽搀着一位两鬓苍苍的老者走上戏台。 沈祉礼是当下沈家掌事者,虽已权朝之年,步子也有些颤了,但今天身着一身藏青镶金寿衣,拄着一根龙头拐杖,一步一步依旧走得挺正,依旧神采奕奕。 “各位,欢迎莅临我爷爷的八十大寿,还望今天各位能够酒曲尽兴。”台上沈桓羽扶着沈祉礼,满脸笑意地说道。 话尽,台下的宾客都鼓起掌来。 戏唱到一半,突然从二楼慌慌张张跑下来一个丫鬟,径直跑向坐在主桌的沈桓羽,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沈桓羽的脸色骤变,放下手中的筷子,拂袖离桌。 离得比较近的几桌自然是看到了这幅场景,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举杯。 主人家的事,他们自然无权过问。 直到席散,宋枝落也没再看到沈桓羽的身影。 宋枝落走出沈府院门时,余光瞥见门口多了一辆金轱辘的马车,随风掀起的御用锦帘里,只能隐约看见了男子的侧脸,却也看不真切。 翌日。 珞街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市街,在三环河之内。 青苔板、石子路,两旁店肆林立,小贩站在铺外吆喝,妇人坐在堂内的官帽椅上揽客。撑起布帛摆小摊的也是自当门户。 从茶楼绵延到另一头的映古客栈,都已经挂起了过年的红灯笼。 宋枝落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店铺门前,转身对烟儿说,“你先去买些香烛,一会儿买好了来找我。” 烟儿应下,拿着一袋钱走了。 宋枝落推开店门,里面的掌柜一见是她,笑眯眯地迎上来,“宋小姐,今儿来要些什么色?” 宋枝落凝眸看向柜台,思忖半晌,启齿道,“这次要的多,你记下来吧。” 掌柜一听,乐了,“诶,好嘞。”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簿子,“您请说。” “妃、茜、橙、湘、碧、靛、绀、缟、玄、黧……” 末了,宋枝落还吩咐一句,“都用檀木盒子装好,我一会再来拿。” 宋枝落折出水粉店,往珞街东边的宣纸店走去。 经过一间玉石铺,看到了里面围满了人,悉悉率率地指着里面正在说些什么。 她本不想理会,却突然听到了烟儿的声音。 “我没有打碎你的玉佩,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枝落停下步子,挤开人群,就见烟儿站在人群当中,面色不虞。 玉石铺的掌柜举着一块碎成两半的翡翠玉佩,咄咄逼人:“你打碎了这个玉佩,就得赔钱。五十两,一个子也不能少。” 围观的人在指指点点,烟儿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 宋枝落眉心一蹙,挤开人群,扬声道:“可否让我看看那个玉佩?” 烟儿一转头,看到是她,眼神有些闪躲,慌不迭低下头。 宋枝落伸手直接将掌柜手里的玉佩拿了过来,细细端看了一会,面向掌柜,冷声问道:“我问你,这玉佩可是刚刚打碎的?” 掌柜点头:“当然,她说想看看,然后拿在手里就掉了下去了。” “那我再问你,这玉佩可是一直放在铺子里,用盒子装着?” “当然,这可是新进的冰种翡翠玉佩。”掌柜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番烟儿,面露不屑,“可不是什么人都买得起的。” 宋枝落面色一沉,微眯了眯双眼,冷笑一声,“你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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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089更新时间: 2021-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