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月和回到家，地板上积了一堆灰，还有些凌乱的脚印。这房间内让人难以置信地破败，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一样。这很奇怪，毕竟，早上符月和出门前，还是窗明几净，一切整洁如新。

这样巨大的变化在仅仅一个白天就发生了，显得十分诡异。但符月和只是微微一愣，就神色如常地走进房间，甚至四下细细地检查各处地痕迹。这个架势，就好像是检查一处古迹中先人的生活痕迹一样。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化社会里，这样的反应无疑是不寻常的。现实世界又不是手机游戏，对大多数人来说，玄幻神通只是故事。但对符月和来说，古老的术法依然可以通过一些隐秘的方式影响人的生活。毕竟，他自己就是那个最擅长时空术法的术师。

如果这是某些人刻意为之的结果，那大概是来意不善。符月和一生遭遇过无数次的伏击，暗杀。只是当毒药或者刀剑已经不再对自己有用，一部分人就改换成了操纵时间。

操纵时间是最恶毒的虐杀方法之一，它能让一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在加速衰老，是一种钝刀割肉的死法。一个少女或者青年，睡梦中可能还在憧憬着明天，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行将就木老人，所谓的未来与希望都在此刻消失消失。这种情况下，受术人通常会在难以置信中一次次徒劳地尝试解咒，但这种惊恐折磨的过程又可以是被拉长的。它让你非常清晰甚至仔细地体验死亡的过程，最终在绝望中见证生命的流失。

擅长操控时间的邪恶术师很适合死于这一种阴毒的术法，不是吗？而且用符月和最擅长的时空术法把符月和坑死，那就能造成一种报应不爽的愉快效果。符月和想，所以是有人以为自己在房内，于是施术了？但是这也不大对，毕竟自己已经藏了那么多年，历史都已经成为传说了。这时来报仇，会不会太晚了。

嗯？过了一会儿，符月和真的发现了一些痕迹。这是一些自己离开后新产生的痕迹。但出于他的意料，留下痕迹的人，似乎竟然是他自己。

厚厚的灰尘下，有日记，有实验笔记，都是自己的笔迹。很多其他细微的痕迹也都在说，这个空间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割裂了，里面好像有一个“自己”正正常常地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离开。房内的时间继续流失，直到符月和回来。

异常到一定的程度，看上去就变成了一出略带诡异的滑稽戏。符月和想，哪怕有哪位故人千辛万苦摸到这里，应该也不至于自降身份来扮演我吧。

于是符月和调整了情绪，快速地画了一道回复清洁符。灰尘被小风轻轻卷起，打包清理好，破墙烂地砖之类也重获新生。符月和这个传说中的邪恶术师也重新整理出一幅27岁年轻教授该有的表情，然后充满信心地转身走向了室内摄像头。

术师就不能求助现代科技了吗，反正符月和挺喜欢的。出于一些原因，房内的一角装过一个摄像头，但只能拍摄到一部分房间的画面。符月和调取录像。记录下的画面中，主要拍摄的是符月和房内的实验台，以及一个窗台。

一开始，只是很平常的画面，早上7点多的阳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房间内，把窗外树叶的剪影打在实验台上。画面中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玻璃瓶里的柳枝似乎被风吹得微微抖动。但很快，符月和意识到了其中的不正常。

几十倍的加速播放下，柳叶所谓的缓慢抖动其实是在生长。而窗外树叶的影子，连同阳光的角度，在早上7点多朝阳爬升的时间段里几乎凝固不动。的确，录像中还没有拍到任何特殊的内容，室内外的时间就突然割裂了。

下一秒，一个身影闯入镜头中。只见那人直接走向摄像机，身材衣着正是和看摄像的符月和一模一样。一抬头，正是符月和自己的脸！那人挥挥手，加速播放下变幻的表情显得陌生而又别有深意。紧接着，那个人离开画面了，视频再也没有录到别的东西。

录像中的自己明显在留下什么信息。就在这时，背后却突然咔嚓一声。不好。符月和回头，看到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背后的床帐底下爬出来，正要离开。那小子做贼心虚地一回头，满头大汗的脸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有问题”，愣了一秒后拔腿就跑。

这可不是术师，是个普通人！符月和一看那个跳脱的背影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学生彭宇。小子跑就跑，一边跑一边还慌不择路地喊救命。这家伙不知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踪自己好几天了，居然能被他摸进家里，也不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多久，看到了什么。符月和顿时感到一阵头大，不能让小子说出去。术师需要隐藏自己，千刀杀的符月和更需要。于是他招招手，逃跑的小伙子被一种无形怪力温柔地猛拽回符月和的房间——没有磕着绊着，但是速度惊人，顺便还被封了口。

小年轻看上去很惊恐，一脸的正义小英雄探秘发现老师竟是邪恶大魔王的标准表情。

又来了，符月和脑壳疼。在明显有问题的环境中如何证明“我没有问题”实在是最大的问题。这种事情白口模辩，一如往昔，诶，不想也罢！

“额”，符月和组织了一下语言。现在的人身体里灵力稀薄，随便用法术动人家的记忆容易把人变白痴。“彭宇，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理解，可能被吓到了，但是不管怎么说，是你私自爬到我家来的，这个很不对，是不是？”

对面没有回应，于是符月和继续。“但是我是真的想让你放松一点的。你看你作为学生，跟踪我几个月了，我有对你怎么样吗？你可能看到了一些东西，要不然你告诉我。然后，我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也告诉你，好吗？”

符月和的住所常年有隔音术笼罩，这下给彭宇的声带解封，把他双手的固定也解开，转而给彭宇加上一个连接他与符月和的定距索。定距索不是真实的绳索，是一个法术规则，规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能大于某个长度，也是用来把人拴在自己身边的。

彭宇长相不算出众，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点，一张认真的脸自带莽撞的气质，就跟他一贯给人的印象一样，特别适合当多年前那种勇敢小英雄电影的主人公。脑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正义向前冲。这种莫名的话剧气质在现在的学生中实在罕见。

此刻的彭宇神情凝重，眼睛瞄来瞄去，好像还在考虑怎么样跑路。

“你……你想问什么？”彭宇戒备地说，“先说好，虽然符老师你平常看上去很好，还蒙骗了其他人，但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特殊生物，但是不管是泄露机密还是要我帮你控制别人，我都是不会被你随便收买的！我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同学的！”

“这个，你的觉悟挺高的哈，哈哈。”符月和干笑，被人摸进家结果却是自己尴尬，这也没谁了。“咳，其实我只是想要先了解一下你看到了什么，这个也许很重要。”

彭宇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怎么确定，你会不会根据我看到了什么决定要不要把我灭口？”

符月和：“这个……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

彭宇：“难说，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我连你是不是我老师都不能确认。”

符月和惊喜道：“啊，所以你看见了另外一个和我长的很像的人，你被那个人或者那个人引发的现象吓到了，你能确定当时的那个人不是我，你对我还有一点信任。接着呢？”

彭宇：……

彭宇：“你套我话！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符月和：怪我嘴快了。

看看彭宇一时说不出什么来，澄清误解这种事情又是自己从来都做不好的，索性放一放。一时说不清楚的情况下，符月和给彭宇小朋友面前的茶几上放上鲜花果品，清茶一杯，然后转头重新去看录像。

看着好像在上供。

但是重新看录像却不顺利。符月和第一次看录像是几十倍的快进，这很正常，但那个“自己”面对镜头有没有动嘴说些什么就不大清楚了。能专门跑到镜头前挥挥手，必然是要留下什么信息。如果是敌人，够嚣张，该是个好对手。

但再次开启监控录像的一瞬间，显示屏、主机、甚至摄像头就发出了一阵塑料烧焦的味道，竟然马上自燃成了一团团的废渣。符月和试了一下，无法恢复。再对整个空间试了一下回溯显影术，还是不行。对方竟然是做好了准备，弄了一个术法硬件联合版的阅后即焚，这个焚还焚地很物理。

彭宇：“啊！果然，你消灭了证据，下一个就是我了！”

符月和：不是，不是啊……

符月和哭笑不得，简直百口模辩。但是现在能有的线索也就只有彭宇了。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能直接对自己做什么，符月和不太担心。但是一个几乎就是自己的人，存在就是十分可疑的了。哪一个不是自己的人会继续只有自己才在坚持的实验？一样的笔记，一样的习惯，用过杯子的摆放角度，监控中的那种步态，挥手的姿势。这是一个需要查清的问题。

对于有警惕性的人，大概只能徐徐图之。

其实彭宇这个小孩挺可爱的，可能是很早察觉到了什么。符月和并不讨厌尝试调查自己的人。从另一个角度讲，除开请小朋友闭嘴的角度，符月和也想调查一下彭宇。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摸进符月和的房间。

符月和坐在彭宇的面前，尽量温柔轻松地说：“你误会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可能交流还不够。我觉得我们可以多聊聊啊，也许你就能对我改观了。对了，你家在哪里的啊，也许——”

“啊！”彭宇大惊，“符老师，你怕我把事情说出去了，要威胁我的家里人！”

符月和哭笑不得，原来解释不清的状况，只要换一个对象也能显得十分欢乐。

“不是的，其实，我问你是因为怀疑你家的血脉是特殊的。”这是实话，符月和现在非常怀疑。“我也不瞒你了，你知道我会术法了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你能发现，别人却发现不了呢？我也不知道哪里露馅了，但是你能连续几个月拿望远镜配合笔记本调查我，还屡教不改的，应该也不是只看到一次了吧？”

符月和查看彭宇的表情，继续说：“正常来说你的行为已经很严重了，但是考虑到你是把我当危险品来调查，似乎还有保护其他同学的意思，我暂时不追究。但你应该也察觉了，不管你发现我有什么奇怪的现象，指给别人看，别人也注意不到吧？或者你已经试过拿手机录下来，但哪怕把视频给别人看，一帧一帧地看，别人也会觉得平平无奇吧？毕竟我也是会用术法布下防护措施的。额，你就没有想过，也许你自己也很特殊？”

符月和继续，“你看，现在可能发生了一些危险的事情。如果你能不被护卫术法挡住，摸进我的家，那你的血脉可能很特殊。你可能可以看到一些监控都看不到的东西。我知道你一直在盯着我。能告诉我看见什么了吗？说不定我们在面对共同的危险，告诉我你可以保护其他人啊。”

符月和观察着彭宇，彭宇看上去看迷惑。对于彭宇的血脉，自己有一点猜测。如果是真的，带着小朋友干活或许会是自己的机会。事半功倍，完成理想的机会。

符月和盯着彭宇的眼睛说：“告诉我，你家的历史是怎样的？”

彭宇说：“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家没历史，就是普通人。”

听到这句话，符月和心里却想：莫非，我的猜测是真的？

符月和身上长期套着一个术，符月和给这个术命名为波澜不惊，目的是让看见他的人都觉得他的行为合理。自己住所的周围也有层层的防护。但这些混淆感知的术法，都对安人族的纯血王族后裔无效。安人族，就是这个国家内长期以来人口最多的种族。

实际上符月和刚才说话的时候就用上了波澜不惊。他真实的语句是：你家的历史是怎样的？然而经过混淆后，任何安人族王族血脉不纯的人，听到的应该是：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失敬失敬，小伙子原来还是个王室血脉。有一个这样的人在，对研究术法可以很有用。天知道这年头纯血安人有多少见，符月和几百年没遇到了。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帮手，以后到遗迹去找线索什么的都会容易很多。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决定了！对这个小孩不隐瞒了，先搞清楚情况，再拉他入伙！

“啊，我确认了！太好了，真不错！其实呢，我想请你留下来，以后和我一起做点研究——”符月和还在独自美滋滋，彭宇却突然跳起。可能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又能随意动了，又向门外狂奔，一边跑一边喊：“全是诡计！不会让你绑架我的！”，还学动作片顺势推到旁边的架子当路障。

符月和一半的脑子还在想：我的话这么容易误导人吗？另一半脑子却在发警报，符月和的住处就是他的实验室，里面很多的小东西摆放都是和时空术法的实验有关的，随便挪动砸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果然，特殊的震动传来，空间似乎又出现一个普通人肉眼难见的隙缝。下一秒，彭宇慌不择路地凭空消失，为防彭宇跑走的定距索猛地把符月和往前一拽，拽入一处满是灰尘的空间里。彭宇这个不被障眼法迷惑的纯血安人，因为天赋能力，直碌碌地带着自己跑进了正常人都不会中招的未知空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