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景越发难过，眼下哪怕年关将至，放眼全长安，也寻不到几户有余力置办年货的百姓。

　　长安的街市上倒是熙熙攘攘如故，恍惚间，竟添了几分别样的味道。若是不知情的浪客云游至此，怕是还以为这是安居乐业的桃花源。

　　南桓摇摇头，轻啜了一口茶，滚烫的一口茶咽下去，竟浇得心底发凉。

　　眼前的这群人，想的什么他一清二楚，不过是得过且过，有一日算一日，根本不去想为了以后存什么东西。

　　可谓人心不古，都尚奢华，真是可笑。

　　天子脚下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地方；年关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平时过得如何。

　　年味越发淡薄，人情世故占了大半。酒楼人满为患，日日盈客满座；旁边的茶馆里快板声和叫好声漂出房门，木板几起几落间，说尽了几代奇文故事和浪子江湖。

　　再往街里走，便会听到咿咿呀呀的苏州婉转的调子在梨园里响起，婉转起伏，如泣如诉。

　　进去要上一壶茶，不过在几次水袖和唱念中，就度过了小半天。

　　不得不说，也当真惬意。

　　梨园外忽然不疾不徐地马蹄声由远即近，南桓坐在二楼包厢，闻声挑了挑眉，慢慢放下了茶杯，看向了窗外。

　　只见一袭白衣牵着马绳从东街缓缓而来，南桓定眼一瞧，未曾想来人是他，诧异之余，多看了几眼，心里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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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刚下了一场思思绵绵的小雨，现下又是初早，雾雾蒙蒙的，路上还湿的很，行人走路尚且都要仔细注意挑好处走，莫要被泥陷住了脚，可那马蹄粘起的黏土却不多。

　　"说的明日，竟然提前来了，还并未上报朝廷，白璟，你在顾虑什么？"

　　南桓看那马上的白色身影入了神，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咿呀的调子忽然停了，或许是要换个伶人，或许是在换下场准备，包厢里外都静了下来。

　　静了不多时，南桓的包厢门准时被敲响。

　　所谓准时，是因为南桓前日偶然寻得了这么一处既能喝茶位置又不错的茶馆，除了馆里总是请戏班子天天唱戏有些吵之外，暂时还没有别的不妥之处。南桓挺满意，连着三天都来这里喝茶，而每到换场的这个点，总是有个跑堂的来敲门送茶，日日如此，语调谄媚，也不知被他拒绝有什么好，总上赶着找嫌。

　　"客官可要添茶？"小厮有些讨好的声音又一次在门外响起。

　　"不必。"南桓思绪被拉回，看着走远的红鬃马，心里有些不爽，复又添了一句"以后不必来问。"

　　"得嘞。"小厮怏怏的应承一句，百见不怪，心想"是我想上赶着找嫌？若不是掌柜的稀罕得很，求我我也不来，天天鼻尖碰灰。"

　　小厮复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想到这几次包厢里的这位爷来喝茶，总是只见他进从未见他出来，心里不禁一阵莫名发怵，虽然明白可能是自己给别的客人端茶倒水岔开了，可还是忍不住多想，摇了摇头，仿佛见鬼似的快步回去"复命"了。

　　"怎么样怎么样？小客官喝了我珍藏的龙井没？是不是心动了？有没有问是谁沏的？你告诉他了没？他是不是喜欢我？"秋采薇急切问道。

　　小厮擦了擦汗，一如既往的回答："不怎么样，您的小客官没喝茶，不心动，没问是谁天天让小的跑到他门口去送茶，小的想说您是谁他也不听，喜不喜欢小的丁点儿不知，因为他始终就没给小的开过门。"

　　"……这样啊。"秋采薇笑容顿了顿。

　　却见小厮"啊"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开口说道："还有……"

　　秋采薇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说让我以后不必去问。"

　　"……"

　　杀人诛心。

　　小厮看着掌柜的泄气的样子，心想被拒绝了这么多次这下你可放弃了吧，正在窃喜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像个傻子一样端着茶天天对着个"空门"问话的时候。

　　秋采薇却连连发刀了——

　　"没事，他脸皮薄，或许不喜欢龙井，那以后换别的送就是了。"

　　"你说话声音那么粗，任哪个客人听了都不想喝，以后跟我学，要温柔一点，细着嗓子开口。"

　　"你不是一直嫌之前的活儿累么，那现在正好，我大发慈悲，特许你以后只给他填茶倒水。"

　　"只给他倒？那小的领的钱岂不是少了一半多!？"小厮哭丧着个脸。

　　"自然不会亏待你，该领多少领多少，若是他给你开了房门，钱给你双倍。"秋采薇随意拍了拍小厮的肩。

　　"!!!"小厮震惊的看着自家掌柜的，满脸不可置信，心想这死抠死抠的"铁公鸡"别是被人夺了舍。

　　秋采薇甚是满意地看着小厮没出息的样子，又说:"心动了吧？若是他喝了我的茶，钱给你四倍。"

　　"？？!!!"小厮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了，"难不成这里面坐着的还是一位了不得的富贵公子？"

　　"当然，若是，"秋采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红了红，含羞又继续道"若是哄得他答应娶我，那这大堂管事就是你的了。"

　　小厮咽了咽口水，忽然看到了自己娶亲的曙光。

　　只是一想到那从来就不曾对自己松动过的房门，转而又觉得那道曙光渺茫了起来。

　　"嗯？"秋采薇看着不说话的小厮，皱了皱眉，"嫌这还不够？"

　　"啊！不是不是!够!当然够了!"小厮急忙摆手，看着掌柜的奇怪的眼神，犹豫了下，才断断续续接着道:"只是，掌柜的当真喜欢那个……那个……"他发现自己好像连对方是谁都还不知道……

　　只好羞耻的说道 "那个……小客官？"

　　"不然呢？"秋采薇被问的莫名其妙。

　　"那您就直接丢手帕给他啊!俗话说得好啊，‘女追男，隔层纱。’您又长得花容月貌，不怕他不答应!"

　　秋采薇听后却是小手绞紧了衣角，羞涩道:"……人家要矜持，人家是娇滴滴的小女子，怎么能这样鲁莽呢？万一吓到小……咳，公子呢!"

　　"可……"小厮还想说什么，却被"矜持"的"小女子"无情打断。

　　"行了行了，快去盯着吧，整天话这么多，上辈子是个管家婆吧！"秋采薇不耐烦的推开了小厮，施施然走开了。

　　只剩小厮一人无声垂泪:"……唉，可是他到底何时才给我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