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眠是被婢女惊恐地低呼及金属物品砸落在地面上声音吵醒的,幸好光滑如镜的水磨石地上铺一层厚厚的朱红色织花团纹地毯,那物件儿落在上面的声响虽重却不尖锐刺耳。 此时,床上的李无眠头痛,身体更痛,如散了架一般,稍微动弹下就扯得生疼。床前落下层层帷帐不见一丝光亮,她不知道天亮与否,是何时辰,嘤咛一声,试图提醒婢女她醒来了。 有什么重物压在她胸前动弹不得,李无眠试图去推开,不想刚刚触碰到,适才还迷迷糊糊的她顿时清醒过来,此刻横在胸前竟然是一只男人的手臂! 肌肉紧实有力,手掌粗糙,是一双常年握兵器的手,她惊得浑身僵直,大脑一片空白,虽患哑疾口不能言,但此刻就算她能说话,恐怕也讲不出半个字。 少许记忆涌进脑海,昨夜宴席上,她贪吃,多饮了两盏酥酪,浑身不适,便让身后婢女扶她去歇息。 不知怎的,进了屋子婢女就没了动静,黑灯瞎火她看不清,身上愈发乏力,倒在榻边却被人一把捞起,对方动作急切且粗鲁,甚至扯坏了她的里衣,挣脱不了,又无法出声阻止,直到陌生的肌肤接触令她体内灼热的火焰舒缓不少……想到这里,李无眠越发恼恨、羞愧,手上推拒的力气更大了,似乎这样可以弥补自己昨夜不知耻的举止。 许是她这几下动作,吵醒了身后之人,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什么时辰了?” 无眠听见帷帐外有个少年低声答道:“回主子,卯时刚过。”答了话后,屋内又没了动静,无眠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身后人浅浅的呼吸声,再不敢动弹。 片刻后,窗外一阵吵杂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的是皇后身边大太监张有福尖细的嗓音:“哪里来的大胆狂徒,竟敢秽乱宫闱!” 男子支起身体,顺手将锦被盖在李无眠身上,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床前帷帐拉起又合上,动作有些大,挂在床帏边上彩蝶鎏金香囊与床柱磕碰在一起,淡淡的白檀香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旖旎气味混合在一起,有种说不清的暧昧。 无需旁人侍候,他穿衣动作甚是麻利,这是男子在军中多年养成的习惯,正系腰间革带时,张有福才进了内屋,待瞧清了男子面容,故作惊讶地喝退跟随其后的几个拿着麻绳的太监,只留下两个宫女,向着男子行了一礼道:“谢将军?昨夜怎么歇在千金阁了?” 男子神情没有一丝慌张,慢条斯理地理着墨紫色袍衫的袖口,半晌才说道:“圣人赐宴,故而多饮了几杯。” 锦被中的李无眠再一惊却有了点喜的意思,心底慢慢升起些期待,适才因惶恐惊惧而冰冷僵硬的身体,渐渐又有了温度,血液再次流动。 清白失去与否,李无眠没那么在意,她庆幸的是与其有了肌肤之亲的男子,不是宫中侍卫,也不是照顾离宫猎宠的奴仆,而是位将军,以她如今在宫中的处境,哪怕他是位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她也满足了。 虽已是小满,天渐渐亮得早,但卯时的自然光线仍是昏暗,屋内角落里的灯烛依次点燃,顿时亮堂了不少。 “那帮狗奴才看错了眼,以为是什么孟浪之徒……惊扰谢将军歇息了,老奴待会定重重责罚!谢将军可有哪里不适,老奴请太医过来给将军瞧瞧?”张有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举止却无半点儿惊惧之意,一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床榻,示意一旁的宫女去将帷帐拉开。 男子并未阻止,而是在一张铺着茵褥的梨花木雕花坐榻上,盘腿坐了下来,答非所问道:“洗漱吧。” 张有福轻轻咳嗽了一声,刚拉起一层帷帐的宫女转过身,行了一礼便退下去准备,另一个宫女继续手上动作。 千金阁的寝堂本就是为皇室女眷准备,帷帐层层叠叠竟有七道,拉起最后一道,垂着头的宫女眼角一扫,不由得吓了一跳,床榻上有个女子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女子竟然不是意料中的人。 张有福见宫女手上动作有些慌乱,往前凑了几步定睛一瞧,床榻上的女子裹着锦被,只一双手在头顶紧抓着被子露在外面。 仅凭一双手辨出女子是谁很难,但大渊后宫中,只有一人的右手背上有一铜钱大小的月牙胎记,朱红色甚是显眼,榻上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九公主李慕瑜! 大渊当今皇帝李弘煜是个多情的人,后宫佳人无数,子嗣众多,永安公主李慕瑜,小字无眠,她的生母赵氏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才人,歌姬出身,贱籍女子上不得台面,深宫寂寞,郁郁寡欢,死在李无眠六岁那年的腊月,随后她也生了场大病,自那以后口不能言,患了哑疾,久治不愈,虽说有个公主身份,但李无眠在宫中过得并不如意。 “李慕……慕……”哪怕张有福早成了人精,此时也有些口不择言,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了纰漏! 一行捧着各类盥洗物品的宫女鱼贯而入,男子举止甚是高雅,无半点习武之人的粗鄙感,年纪小的宫女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顿时红了脸,眼前之人,身材硕长,浓眉似墨,眼如灿星,面容冷毅,头戴白玉莲花冠,身着长安竹暗纹墨紫色袍衫,一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虽有薄薄的茧子却只添了英武之气,谢将军果然如传言中一样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慕什么?”男子洗漱已毕,放下手中帕子,转身问张有福。 “十三公主李慕琼?又或是十二公主李慕瑛?”不待张有福解释,男子再次开口,惊得张有福冷汗直冒,忙摆手令一众宫婢退下,向着男子躬身行礼,姿态极低,求面前这位活阎王莫要再说有违礼制之话,冒犯皇室。 他这冒犯之人不见得会受到责罚,但张有福的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十三公主李慕琼乃当今皇后所出,身份尊贵,深受帝后喜爱;而十二公主李慕瑛则是谢贵妃的独女,众星捧月般长大,也是男子的表妹,也得罪不得。 昨夜借着月光,男子就瞧出并不是二人,不过试探一二罢了。 估摸着榻上那个也是存心想攀附之人,若不是自己疏漏,她也爬不上来。 “她的婢女呢?”男子见张有福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本阴骘的心情好上了些,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床榻上裹成粽子的李无眠,戏还得唱下去,他可没耐心,也没时间与他们在这里墨迹。 不过半刻后,两名宫女神色慌张地快步走进屋内,匆忙向着张有福和男子行了一礼,便跪在床前低声劝被中人。 “公主,是奴婢,燕字。”宫女中年纪稍长的先开了口。 “公主,怪奴婢,都怪鱼书昨夜没照顾好您……呜呜呜”年纪小的一脸懊悔,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 李无眠紧张的手才放松,缓缓拉下被子,露出红肿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夜里被折腾哭的还是早上吓哭的。 她指指鱼书又指指自己,在空中比划道:不怪你,别哭。 原本还在案几旁喝茶的男子,眼角瞄见此景有些惊讶,不会说话?宫中竟有个哑疾公主?他疑惑地看向张有福,张有福心领神会,忙上前几步,低声解释道:“九公主李慕瑜,生母赵才人,已经过逝了。” 男子的手指搭在杯沿上,指腹来回摩挲,琢磨半晌,宫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姑姑曾在他面前念叨过,话里话外无非是九娘虽可怜,但在皇室众人和朝廷大员面前比比划划,样子十分滑稽,有失体统。 一盏茶的工夫,李无眠那边已穿戴好,燕字是个聪明的,千金阁来人叫她们去接九公主,她即刻带了一身便服,眼下正好派上用场,只可惜了昨夜那身襦裙和衫袖,是她们家主子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华服”,扯坏了好几处,不知道还能不能补。 鱼书燕字自打入宫起就在李无眠身边服侍,三人年纪相仿,燕字稍长一岁,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姐妹。 在大渊,女子失洁,可大可小,若是男未婚女未嫁,也不曾有婚约,双方父母睁只眼闭只眼,成全了二人也在情理之中,燕字正是想到了这点,再加上进门时瞧见那公子模样英俊不凡,只要能离开了这吃人的后宫,什么前程不能拼上一拼呢? 鱼书胆子小,瞧见李无眠肩膀、胸前、腹部和大腿上或青紫或红肿的痕迹,眼泪滴答滴答直掉,那公子长了张那般好看的脸,怎么能对公主下如此狠手,若真要嫁给他,以后能有好日子过吗?公主身份庇佑不了她,莫非真要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李无眠在婢女的侍候下洗漱梳妆,待收拾停当才走到张有福面前,比划了几下,燕字开口道:“张内监,九公主说身体不适,先回去了,此间事还请回禀了皇后殿下。”语毕,鱼书燕字便要搀扶李无眠离开。 “敢问九公主昨夜因何来此?”男子挡在李无眠面前,这身量也忒小了,才将将到他胸口,李慕瑛今年十五岁了,都要比眼前这个九公主高出许多。 李无眠没想到男子竟这般无礼,言语间竟似在怀疑她故意失|身,猛地一抬头,映入眼帘的谢将军,竟然是谢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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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172更新时间: 2021-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