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檀木香气从灯台中氤氲开来,雾气包裹着莹莹光亮。身着白色长裙的女人坐在纯木桌案前,羊脂玉般温润的指尖正搭在一张有些褪色的卡片上。 林阮努力地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但烟雾将她的视线牢牢禁锢,就像水晶球中混沌而没有边界的白色 气体,忠诚地保守着隐秘的、无法改变的未来。 女人纤细的手指缓缓掀开卡片。 逆位,命运之轮。 林阮认得那薄雾掩盖下模糊的图案:位居天空中央的巨大金色轮盘,刻满古老而神秘的字符,四圣兽在它的周身吟唱。象征着命运的捉弄,不得已地朝着未知的厄运前进。 你又身陷哪种无法挣脱的命运呢? 她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立在那里。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女子小巧的下巴,悄无声息地溅落在卡片的中央。点燃了木桌。蓝色的火苗蔓延到女人的裙摆上,她却像没有知觉一般,只跪坐在那里,眼泪一滴又一滴掉落,在火光中转瞬化为乌有。 林阮向前一步,想伸手拉住那只被火光熏得焦黑的手腕。 但为时已晚。 一切都已经燃成灰烬,从她攥紧的掌心飞散。 林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不见的黑暗像潮水一般淹没她,冰冷的窒息自足尖向上蔓延,咯吱作响地打着寒战,一段段爬过冰冷的骨骼。 在世界完全被黑暗填满之前,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林阮!林阮!”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无边的漆黑被撕开一道裂口。 她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林阮!你的电话在响,已经打来第三遍了!” 手机初始铃声正叮叮咚咚作响,嘈杂的鼓点冲进耳膜,让林阮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张蔓蔓乱蓬蓬的脑袋从下铺伸上来,“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别耽误了。”语毕又多看了她两眼,补充道: “真是怪了,你平时不会睡得这么深呀?刚刚我叫了你好几遍你都没反应,我差点想爬上去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宿舍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就连翻身时床板的嘎吱声都突兀得过分。窗帘紧紧合拢,只有些微光线从抽丝的旧布料缝隙里透进来,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太忙了,谢谢你叫我起来。”林阮露出安慰的笑容,捡起被踢到脚下,一直叫嚷个不停的手机,它一直嗡嗡震动表示着抗议。看到张蔓蔓放心地躺回床上,她插好耳机,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又细又软的声音。 “阮阮姐,你这边来了位说是预约过的客人,我让他在店里等着了。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二十分钟后,林阮出现在极光咖啡店的门前。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很久,自从高中时领养她的大伯去世,她一直打着零工支付自己的学费和各项生活开支。刚上 大一时她找了一份咖啡厅服务生的工作,老板热情善良,十分同情她的境遇,鼓励她去学近些年很热门的塔罗占卜挣钱,还把二楼的小休息室借给她当工作间。尽管她并不相信自己真的有什么预言的能力,但不可否认,有了这份副业,她的手头确实比从前宽裕了许多。平时没有客人预约的时候,她就帮忙打扫卫生充当房租,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大四。 “阮阮姐,你来啦!” 一个娃娃脸女孩推开玻璃门,将她拉进大堂,“客人就坐在那边哦,我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她咧着嘴笑,整齐的门牙像珍珠贝一样闪着细腻的光。 “麻烦你了。”她小声说,女孩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正事要紧。 她顺着女孩所说的方向看去,一个头发染成泡泡糖粉,在后脑梳成一缕小马尾的男人正背对着两人,坐在摆满香水百合花槽的窗台前。暖黄色的夕阳给他的杏色毛衣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缘,她朝女孩丢了个感谢的眼神,加快步伐走到那人身边,“不好意思,路上有些事情耽误,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 男人站起身,转过脸来面向她。看清他的长相时,林阮不由得愣了一愣。 不仅仅是亮眼的头发。 他的眉毛、睫毛、还有亮闪闪的瞳孔,都是如出一辙的粉红色。眉心并列长着两颗玫红色圆痣,让她想起老电影里的狐仙。尽管林阮已经活了二十年有余,却从未见过长成这样的人。 但是很快她便稳住了神色。 “先生,这边请吧。” 他们走进阁楼尽头的小房间,灯光骤然昏暗,让林阮感到瞬时的失明。 借着桌灯柔软的光线,林阮坐在吧台内侧,从身后的橱柜里挑出一副金色的灵摆,“请坐。”她说,“您想了解什么?学业?事业?还是爱情?” 男人坐在她面前,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还好,在林阮被他盯得坐立不安之前,他开口了。 “我是阿斯蒙蒂斯。”他说。 “啊,很酷的名字,您是外国人吗?”林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您的中文说得很好,一点儿口音也没有。” 她是真心这样认为的。房间安静得过分,且并不明亮,老旧的精油加湿器发出呜呜的哀鸣,吐出糅杂的花香味雾气。阿斯蒙蒂斯又陷入了沉默,林阮看着他,突然被一种声势浩大的悲哀与无力所包围——就像不久之前在梦中所感觉到的那样。 而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阿斯蒙蒂斯忽然弯着眼睛笑起来。 “你居然变成这样了。” 他的眉眼虽然扬着漂亮的弧度,林阮却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愉快。她蹙起眉头,不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心脏却骤然像被揪起一块儿似的,酸涩地抽痛。 “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你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阿斯蒂蒙斯的中文确实说得字正腔圆,但这并不妨碍他把林阮搞得一头雾水。那种莫名其妙的慌乱几乎逼得她无处遁逃,只能结结巴巴地打着圆场:“占卜的结果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我也只是一介凡人...改变和选择未来的权利——还是掌握在您自己手里。”她并没有给阿斯蒙蒂斯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自顾自地将桌边铁盒中的塔罗牌在桌上摊开一片,“如果您没有办法决定想问的问题,我也可以用大阿卡纳牌为您进行一些比较基本的运势预测。” 灵摆叮叮咚咚地唱起颂歌,阿斯蒙蒂斯仿佛从梦中醒转一般,捏捏紧皱的眉头,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当然有问题想问。”他说,眼底的狡黠忽闪忽闪,“请帮我问问你的塔罗牌,我是否该带走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呢?” 情理之中地,林阮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先生。”她困窘地说,语调干巴得像深秋雨后的蚱蜢,“我并不想冒犯您,但说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笑。” 阿斯蒙蒂斯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哼哼。 “我没有在开玩笑,该付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赖账的。”他说,“你们不是有专门解答‘是’或‘否’的方法吗?露一手给我看看吧?” 林阮在心中叹息,暗暗啧叹这位来历不明的顾客实在过于难缠,手上却自觉地拿起铁盒中剩余的小阿卡纳牌,熟练地从中挑出权杖、宝剑、圣杯和星币首牌。指尖拂过星币九时,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它抽出来,放进桌面杂乱的牌组中。 占卜“是否”的牌阵,由四张小阿尔卡那ACE、圣杯九和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牌组合而成。提问者从中随机选出一张卡牌,不考虑起正逆位,如果出现圣杯九、愚人、魔术师、皇后、皇帝、战车、正义、星星、太阳或世界牌,则代表明确的“是”,其余大阿尔卡那牌则代表明确的“否”。四张小阿尔卡那ACE中任意一张出现,代表不要立即做出决断,调整自己的动作,听从时间的安排。 林阮小声地舒了口气。 “现在,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您的问题,虔诚地请求宇宙为您照亮前路。” 虽然她并不认为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会“虔诚”,但这并不重要。毕竟她只是个连半仙儿都算不上的塔罗师,比起预言家,更像是个心理健康工作者——每天面对着各种各样的人们,倾听千篇一律的问题,给出重复了无数遍的宽慰和人生建议,好像每个人在生命中所经历的事情都那么相似。 虽然——这个恶作剧一般的问题真的很特别。但是,她想,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阿斯蒙蒂斯缓缓合上他令人难忘的粉色眼睛,卷曲茂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仿佛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正停在他的眼睑上。林阮定定神,快速地洗牌,切牌,一气呵成,将它们平铺成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即沉声道: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我要——离你心脏最近的那一张。” 阿斯蒙蒂斯没有立刻睁开双眼,只是微启双唇,轻飘飘地抛下这么一句。 林阮微怔,手臂却像中了幻术一般,从牌组最左端依次划过每一张排列整齐的藏蓝色卡背,最终停在拱形的三分之一处。一股暖流从她的指尖攀附向上,她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在耳膜上听见自己清晰而火热的心跳。 “是什么?” “是...” 她拈着卡片光滑的外缘,将它翻过面来。 圣杯九。 她身形一震,猛地抬起头,却发现阿斯蒙蒂斯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正在愉悦地欣赏她惊慌的神情。 “是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干脆直接站起身来,几乎要把林阮整个人笼罩在他上半身的阴影里。他的眼睛笑成一弯新月,胜券在握一般,从林阮的指尖抽走那张圣杯九。 接下来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张塔罗牌就像突然获得了生命一般,悬浮在阿斯蒙蒂斯宽大的手掌中,闪烁起金色的光芒——愈发刺眼,扭曲、旋转,最后归于一片黑暗。 这是再一次醒来时,她能够回忆起的最后一个画面。
第一章 阿斯蒙蒂斯最新章节免费阅读
字数: 3458更新时间: 2021-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