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实在是个记仇的人。自那日后，素慧摆摊的大柳树下总会有几个侍卫蹲在那里，让她不得不绝了开张的心，顶着一张大饼脸，成日和顾陌白待在一起。

　　等素慧的脸终于消肿，这段时日里她和顾陌白俩人两身倜傥男装，早已成了赌场酒楼里声名鹊起的“双雄”。

　　这天又是素慧和顾陌白去赌场财神楼赚银子的日子。然而到了财神楼门前，才发现门口围了大群的人，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进去。

　　素慧身量较小，觑着一个空隙就钻到门前。一抬眼，财神楼大堂里前呼后拥端坐的，不是虞姬又是谁！

　　而她身旁拿着茶盖慵懒浮茶的人，似乎就是都护大人。

　　素慧头皮一麻，正想悄悄退出去，却不知为何有一只手猛然扯下她头上的发带，用力将其一推，让她披头散发地扑到财神楼大堂里、虞姬的面前！

　　“何人大胆？！”

　　虞姬惊叫一声，素慧伏在地上不敢应话。但立时有人强拉着她抬头，于是素慧恰对上了转瞬间咬牙切齿的虞姬。

　　两人面面相觑，半响无语。

　　“本夫人寻你无果，你竟又自己出现了。”虞姬冷笑，“你们几个，把账本放下，先把她给我捆起来！”

　　早听闻都护实是财神楼的东家，且每年都会趁查账的日子与民亲近，供人瞻仰。她这榆木脑袋，在看到门口的人群时偏没想到这事。

　　情急之下，素慧转向都护求救。

　　素慧道：“小人言语不慎得罪夫人，都护最是爱民，请都护替夫人开恩！”

　　闻言，都护停了浮茶的手，一双狭目看了过来：“本官的夫人是骄纵了些，却不是无故生事之人。你且把事情缘由仔细说来。”

　　素慧张口欲答，却被一道清朗的男声打断：“也无非就是夫人和这位姑娘对女子之美看法不一罢了。”

　　施施然走进财神楼大堂，弯身替我解下绳索的人，正是顾陌白。

　　“这位姑娘以为，夫人之美，稍逊一筹。”

　　都护含笑打量虞姬：“难道还有谁，比我这夫人更美吗？”

　　顾陌白轻轻一哂，清明的眼里有奇异的光：“前几日，这位姑娘才用了‘国色无双’四个字，来品评挽春堂的凝衣。”

　　素慧惊讶地看向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她捉摸不透。

　　他明明曾在虞姬面前救过自己，这次，却又将她送回危险境地里——方才那个推了她一把的人，其实就是他顾陌白。

　　而当他引着都护一行去了挽春堂，要见见传说中“国色无双”的怜衣姑娘，素慧更加不解他缘何如此。

　　素慧又逃过一劫，可心里莫名地委屈，便没有随众人一起去挽春堂。

　　只是听闻，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怜衣，着一身蛱蝶牡丹的高领大红襦裙，懒懒倚着走到一半的檀香木梯，团扇半掩着面，霎时便惊艳了都护的眼。

　　都护遣人下聘，数日之后，他将迎娶挽春堂的怜衣姑娘入府。

　　素慧不顾众人阻拦，一脚踹开挽春堂怜衣的卧房，双手叉腰地高嚷：“把‘国色无双’四个字还给我！”

　　卧房内，怜衣正对镜理妆。

　　素慧话音刚落，她向镜里款款一笑，用戏腔屏退旁人，只留素慧在屋里，这才又用戏腔软软糯糯道：“说出来的话，姑娘要怎么才能吃回去呢？”声音黏糯，软软的钻进人心里去。

　　“你先把你楼头那块匾给我摘了。”素慧道，“我许你‘国色无双’，不是由你拿去攀权附贵的。”

　　怜衣一双美目流转，极风情地弯了一弯。她手里把玩着一支缠丝累凤金簪，就在那一笑之时，忽然将簪尖对准了自己的眼角。

　　“在姑娘看来，我竟是如此不堪吗？”簪尖一矮，竟已刺了进去！

　　素慧阻拦不及，眼看一串血珠滑落，不禁大急：“顾陌白，你做什么？！”

　　没错，这位风情婉转的怜衣姑娘，就是这段时日与素慧相交甚密、却让她捉摸不透的顾陌白。

　　瞧见她一怔，素慧道：“我摸骨看相，难道还分不清男女？你做怜衣时，只穿高领衣裳，只用戏腔说话，难道不是为了掩饰？你做顾陌白时，随身带了马血眉笔，难道不是为了方便变成别人？”

　　何况，听闻与都护相见那日，顾陌白到了挽春堂时先借故离开，才有怜衣款款登场，其中关节，她难道还想不透彻？

　　“顾陌白，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怜衣，不，顾陌白。他微微一笑，终于声音清朗道：“我的居心无非就是进入都护府罢了。”

　　素慧还欲再问，他伸手揩了脸上的血珠，抱怨着：“喂，你害得我快毁容了。这副样子，我怎么嫁入都护府？”

　　素慧的眼皮不禁一抽。

　　然而这厮缠磨人的功夫忒不能小觑，几番歪理说得素慧头昏脑胀，居然让素慧稀里糊涂地答应为他治伤养脸。

　　于是，一连七日，素慧都要在戌时跑到挽春堂，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养脸。

　　每每这时，他养的一只黄斑白猫，就会蹲在窗棂上软绵绵地叫。

　　他用簪尖伤到的地方，硬痂脱落后仍是有深红的印迹，像眼角的一粒朱砂泪痣，更平添三分媚意。

　　素慧一面用干净毛笔将蛋清抹到他脸上，一面咬牙切齿：“妖孽，本尊要收了你！”

　　顾陌白口里含着蜜渍桃花，含含糊糊要说话，素慧立马将一张巴掌大的竹衣盖到他唇鼻上，容不得他反驳。

　　第八日时，丫鬟准备东西耗费了些工夫。趁这段空暇，顾陌白躺在床上，一连声地羞辱素慧：“一个女人长得没有一个男人妖孽也就罢了，你以为你叫素慧你就真是道长了啊。”

　　素慧大怒。素慧是她的名字，记得顾陌白第一次知道后就若有所思道：“素慧？怎么这么像法号。”此后每一次拌嘴，他都会以此来嘲笑素慧。

　　正吵吵闹闹间，丫鬟终于把东西备好。

　　素慧把鸡蛋往碗沿一磕时还在反唇相讥，等流出了蛋清要往顾陌白脸上抹，他却陡然神色一肃，伸手握住素慧的手腕：“素慧。”

　　素慧心头蓦地一跳：“啊？”

　　他唇边泛起一点笑，但眼眸殊冷，开口，却是怜衣的戏腔：“你若将这抹到怜衣脸上，怜衣可就没命了。”

　　一支银钗探入碗底，他提起时，钗头已然泛黑。

　　素慧手一抖，地面上“哐当”一声炸开了碎瓷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