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泪盈眶的重逢景象被打断。 沈小晏擦擦泪,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陆奚辛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惊讶地望着她们。 鸣珂:哦豁。 来者是她那有名无实的未婚夫。 百年前,天衢宗还是仙门第一大宗门,云山六峰各有所长。其中天音峰与人间的玉音楼同研曲艺,一同切磋,关系甚好。 当年仙门以天衢宗为首,云山之中秘宝无数,典籍浩瀚,修士将进入云山修习视为莫大的荣耀。玉音楼主特意让儿子陆奚辛来天音峰跟着研习音修之道。 百年前的陆奚辛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少年,挂名在天音峰之下,跟着他们云山弟子一同在六道院修习。他的天赋不差,脾气又好,云山几位长老都对他赞赏有加。 一来二去,两家的家长就看对眼了,替他二人订下结契之约。 当然,订之前师尊来问过她的意见。 鸣珂向来对道侣的名头并不看重,在她以为,道侣不过是修道路上砥砺同行的伙伴,与师妹师弟等人并无不同,甚至亲疏还要差了一层。 陆奚辛是玉音楼少楼主,根骨不差,日后道途能与她同行,是她的同道之人,这样便挺好了。 师父听她爽快答应,微微一怔。 鸣珂怕师父不高兴,便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知,然后补充:“师尊您放心,他永远也不能及得上您与天衢宗。” 师尊哑然失笑,半晌,才摇头叹道:“小珂,你啊——” 师父无奈又宠溺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与梦中最后他冰冷的一句“弟子鸣珂,心地歹毒,作恶甚多,逐出天衢宗”交替。 鸣珂阖眸,定了定心神,右手盖住左手大拇指,重重揉捏,在雪白的手指上留下一段嫣红。 沈小晏瓮声瓮气地打招呼:“楼主好。” 陆奚辛手中持着一盒灵草,对上沈小晏红通通的眼睛,再想起入门时看见的场景,涌上不好的猜想。 这时,本是背对着他的少女慢慢转过身。 阳光中浮尘微动,少女蓝衣熠熠,站在临水的竹窗边。 她仍是旧时模样,眉目温婉,淡淡望过来,浅淡的眸含着烟水,朦胧又遥远。 就算距离鸣珂醒来已过数日,陆奚辛望着她时,仍有些不真实之感。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仿佛一尊刚出土的白瓷女俑,站在旧日的时光中,与现在格格不入。 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于他们修士,或许闭一个关就过去了,然而这百年发生的事太多,仙魔大战、天衢宗长老几乎死绝、云山避世,仙门形势大变。 陆奚辛想起过去种种,再望向少女时,总有几分物是人非的唏嘘。 不过他眼下来不及感慨,毕竟沈小晏白兔般眼睛红红望着他。 陆奚辛心中咯楞一声,看着两人相似的面容,心道:难道小晏发现了什么?还是鸣珂对小晏说了什么? 时隔百年,陆奚辛记不大清自己这位未婚妻的性格,只隐约记得她看着可亲,实际绵里藏针,并不好惹。 “小晏,”陆奚辛把沈小晏拉开,低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小晏不情不愿跟他来到门边,“我来看看大师姐呀。” 陆奚辛瞥眼鸣珂,又问:“那你怎么哭了?她同你说了什么吗?你别乱想。” 沈小晏瞪圆眼睛,泪水盈盈,“怎么可能不乱想!我长得和大师姐这样像,这谁看不出来?你们都瞒着我!” 陆奚辛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了……” 沈小晏干脆点头,“没错,我知道了!” 陆奚辛脸色苍白,“你知道——” 沈小晏:“你们都瞒我,我根本不是孤儿,大师姐同我长得这么像,其实我是大师姐的女儿,对吧?” 陆奚辛抽气声更大,颤声问:“你、你说什么?” 鸣珂:……哦豁。 沈小晏瞪圆杏儿眼,“难道不是吗?不然师尊师兄他们为何待我这样好,我又同师姐长得这样像,”她眼圈渐红,抽搭道:“原来我不是没娘的孩子,呜呜。” 陆奚辛按住自己的人中,深呼吸。 鸣珂心中问叫系统的东西:[原来这就是白月光逆袭系统吗?] [真的好厉害哦。] 热爱叭叭的系统沉默了,不想回答。 这算什么?明明本来该是踩着替身虐渣打脸的戏份,被玩成了母女认亲?这不对劲! 鸣珂莞尔,从善如流地喊:“乖囡。” 沈小晏眼睛闪亮亮的,涌出很多小星星,“阿娘!你果然是我的阿娘,呜呜,娘~~~” 系统:[你还给根杆子就往上爬?] 鸣珂:【那不然呢?】 【不往上爬,难道还往下滑?】 系统:【这不对劲!】 沈小晏甩开陆奚辛的手,再次奔向鸣珂,扑到她的怀里,“咿呜呜呜娘!我终于有娘啦,呜呜呜娘,我好喜欢你,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好亲切好温柔,和仙女一样!” 鸣珂拍拍少女后背,“小晏乖。” 陆奚辛心中远猜测的剑拔弩张的场面不仅没有出现,反而有点……太和谐了,和谐到让他害怕。他额头上青筋迸出,太阳穴突突作痛,“鸣珂,小晏不懂事就罢了,你怎么也陪她这样?成何体统?” 沈小晏满腹委屈,她只是认自己的娘亲罢了,结果陆楼主这都要说她不懂事。她攥着鸣珂的袖子,不肯松开,杏儿眼委屈地垂着,一副可怜模样。 师尊师兄全都瞒着她,陆楼主也不告诉她,她只是想和阿妈相认,怎么就成何体统了? 沈小晏聪明的小脑瓜里突然就闪过一个机灵的想法:难道他们避而不谈,和她的爹有关? 是呀,她的阿妈在这里,那阿爸呢? 少女抬起泪蒙蒙的眼睛,瓮声瓮气问:“阿妈,我爹是谁?”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两人皆是一怔。 鸣珂看向陆奚辛,对面的青年眼中明显闪过抹惊慌。鸣珂心中暗笑,在那个荒诞又真实的梦里,她这位未婚夫可是对小师妹爱得要死要活,与小师妹纠缠难分。 现在他们还只是情愫暗生,朦朦胧胧互生好感,以后等她黑化,几次迫害小师妹,陆奚辛出手相救,在一次又一次英雄救美中,他们的感情才会更上一层楼。 君子素有成人之美,鸣珂本不在意这段长辈订下的契约,自然不会故意为他们情比金坚的感情设阻。 于是她抬手一指,温声道:“小晏,你不知道吗?这位玉音楼主,是我的未婚夫。” 沈小晏瞪圆眼睛,小脸煞白,惊讶地看向男人,“阿、阿爸?” 陆奚辛身体微晃,眼前一黑。 鸣珂看着这有爱的一幕,轻轻翘起嘴角,心中祝愿一番天下有情人终成父女,继续道:“但他不是你父亲。” 沈小晏歪头,“哎?” 她看眼脸色漆黑的陆奚辛,再望望鸣珂,恍然大悟:“阿妈好厉害!” 鸣珂微笑:“还好还好。” 陆奚辛心中松口气,还来不及开口,又见沈小晏回头,天真烂漫地喊:“义父!” 他身体又一晃,扶住门才勉强站稳。 他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样? 沈小晏担忧道:“义父身体看起来好虚。” 鸣珂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到摇摇欲坠的青年面前,说道:“带我去飞羽峰。” 陆奚辛皱眉,表情恢复严肃,“你不能去。” 沈小晏默默观察他们,心中不解,为什么不能去? 鸣珂看着青年,“我没有和你商量。” 陆奚辛眉头拧得更紧,注视眼前的少女。 她依旧是温婉娴静的模样,淡灰的眼眸微抬,静静与他对视。 平静、温柔、却不容拒绝。 陆奚辛原想,她乍然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死而复生,发觉自己根基毁去、修为全废,就算不萎靡不振,也会一时伤感失意。 苦修数年,却变成废人,扪心自问,就算他有这番遭遇,也早已方寸大乱。 这段时日,鸣珂的表现却一直很平静,依旧每日抚琴、泡茶、浇花、喂湖中的锦鲤。陆奚辛以为她是强装坚强,每日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把她当成一件易碎品般呵护。 然而到现在,他对上少女眸色浅淡的双眸,微微晃神,忽然觉得她依旧还是从前天衢宗那位高高在上的天才,是仙魔大战中站在众人身前的师姐。 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可是,”陆奚辛仍是犹豫,却忍不住用上旧时称呼,“师姐你昏睡百年,不知道现在仙门的景况,天衢宗早就不如从前,云山一直避世不出,那群人听到你醒来,纷纷跑过来,总不是存着什么善心,他们无非是想——” 声音戛然而止,他生硬掐断自己想说的话,轻叹口气,“师姐,你留在这儿吧。” 说着,望旁边懵懂的沈小晏一眼,“小晏,你劝劝你大师姐。” 沈小晏点点头,触及到鸣珂的眼神,连忙摇头,乖巧道:“你们大人的事,我不能插嘴。” 陆奚辛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这种对待义父般恭敬乖巧的姿态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深呼吸好几次,想给自己按人中。 鸣珂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要我当年在云山之巅施展的九霄之曲。”她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他们想要,给他们就是了。” 陆奚辛深深望着她,许久,才无奈妥协。 “好吧,我带你过去,但等会楼洗来打我,你可得帮我说话。”他摇头叹气,指了指胸口,“上个月,他把我打了一顿,我这儿还疼得紧呢。” 沈小晏担心道:“义父,您的身体不要紧吧!” 陆奚辛身形一滞,觉得胸口更疼了,“别这么称呼。也别喊什么阿妈,”他捂着发疼的胸口,面色沉沉,“她根本不是你娘,师姐昏迷百年,怎么生你?” 沈小晏嘟囔:“总是有办法的嘛,不是还有有感而孕的传说吗?”她见陆奚辛难得严厉,低头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以后我依旧喊师姐与楼主。” 鸣珂微笑,说道:“是的,长辈是要放在心中尊敬的,不是挂在嘴边的。” 沈小晏大喜,“没错,阿……师姐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把师姐和楼主放在心中尊敬!” 罢了。 陆奚辛长叹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座木制小舟,置于地上,宝光闪动,小舟变成独木舟大小,浮在半空。他回头看眼鸣珂苍白的脸色,说道:“天气寒凉,多穿件外套再出去吧?” 鸣珂摇头,“不必。” 沈小晏突然掏出一个热腾腾的火灵炉,塞到鸣珂的手里,“师姐,你用我这个,抱在怀里就暖和了。” 水晶小炉子捂在怀中,中间的火灵石源源不断冒出热气。鸣珂抱住火灵炉,笑眯眯地道谢:“还是小晏妥帖。” 沈小晏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孝敬您是我应该做的。”想到鸣珂修为不再,她心口绞痛,连忙握拳承诺:“以后我一定会多尽孝道!” 陆奚辛:…… 他继续掐了掐人中。 醒来数日,鸣珂第一次走出天音峰。一离开阵法笼罩,寒风扑面而来,她抱紧暖乎乎的小炉子,坐在云舟船头,低头安静看着现在的云山。 乳白云雾翻涌,薄凉的风吹在脸上,撩起她宝蓝的衣袍。 她看了半晌,开口道:“云山安静了很多。” 沈小晏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条银狐裘披风,盖在鸣珂的身上,而后乖巧坐在鸣珂身边,双手托着腮,也跟她同看云山风景。 听到鸣珂说话,沈小晏抬起圆溜溜的眼睛,“咦?安静了很多吗?” 鸣珂微眯起眼,长睫颤动,淡粉的唇抿起。她看向远处一座覆满白雪的高峰,春暖花开,那座山峰却白雪皑皑,一片萧杀之气。 “以前天衢宗很热闹的。” 这个时候,应该是天衢宗的晨训。各峰弟子御剑而起,翻腾的云海中飞剑纵横。 少年们脚踏云海,头顶苍天,在朝阳中笑得肆意而灿烂。 鸣珂阖眸,耳畔只有凄清的风声。 繁华靡丽,过眼皆空,百年风霜,不过一梦。 沈小晏茫然不解,只见鸣珂目光投向覆雪山峰,便说:“那儿是观雪峰,是剑尊住的地方。” 鸣珂挑眉,“剑尊?” 无论是在从前的回忆,还是未来的梦境里,她都对这位年轻而神秘的剑修没有印象。 沈小晏看眼覆雪高峰,压低声音,说:“剑尊啊~他可真好看,嘿嘿。” 鸣珂:“真的吗?多好看?” 沈小晏搓手,眼睛弯弯如月牙,笑道:“那真是太好看啦,他教授剑术的样子都被人拿留影石给拓下来,在仙门卖得极好。”她举起手指,“能卖五灵石一块呢!” 鸣珂:“才五块灵石?” 沈小晏点头,“可赚大发啦。” 鸣珂叹息,深感宗门没落,“我们天衢宗,竟然有朝一日要沦落到出卖美色赚钱,还只能赚五块灵石。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唉。怎么着也要十块灵石吧?” 她很惆怅:“以后钱不够可怎么办?” 沈小晏拍胸口,很有孝心地表示:“没事,我可以去外面接各种委托,我还能去采灵草、抓灵兽,拿到拍卖场上卖。实在不行,我冒死去观雪峰,看看能不能拍下日出剑尊练剑之景,拿出去卖。” 鸣珂:“真是辛苦你了。” 沈小晏:“没事儿,我应该做的!” 陆奚辛停下宝舟,扭头看着她们,严肃道:“你别靠近剑尊,他有病。” 沈小晏皱起小脸,“楼主,你怎么还骂人呢?” 陆奚辛:“我不是在骂人,反正,不要离他太近,你们缺钱,找我便是。” 沈小晏立马笑开,“好耶,义父真好!” 陆奚辛沉默片刻,扭过头,认真开船。 她们的快乐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开船工具人罢了。 没多久,宝舟停在飞羽峰之上。 飞羽峰是云山主峰,恢宏险峻,气势万钧。曾经有天衢宗的长老在石壁上刻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吾道不孤”几个大字跃入眼帘,风骨不屈。 鸣珂走下宝舟,来到峰顶道宫前。这儿还同百年前一样,参天古柏后,是天衢宗掌门住的道宫。道宫庄严古朴,气氛肃然。 从前这儿住的是她的师祖松风仙君,现在,住的应该是她师尊,余梦觉。 若非仙魔大战,做掌门的怎么也轮不到她师尊。当年云山六尊,独余梦觉年纪最小,性情又惫懒,不爱好好修炼,就喜欢到处捡根骨好的徒弟,捡回去丢给师兄师姐教。 鸣珂是余梦觉捡的第一个徒弟,还没和师父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被他丢到了天音峰。后来师尊被其他几尊联手教育了番,也觉得这样不是事,便不把新捡的徒弟丢给师兄师姐,而是丢给自己的大徒弟,鸣珂。 鸣珂拉扯着几位师弟师妹,弱小可怜但能吃地在天衢宗吃百家饭长大,旁通六道,学到一身本领。 她想起往事,脚步微顿,嘴角弯了弯。 又想,师尊的性格向来惫懒跳脱,素日最讨厌飞羽峰上规整的道宫,恐怕连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要成为天衢宗掌门,整日守在这里。 鸣珂按住拇指指腹,停在古柏树下。目光中掠过道白影,她偏过头,一截被阳光照亮的雪白袍角垂在地上。 有人站在树后。 鸣珂不知那人是谁,只能看见雪白袍角上,有精致的仙鹤纹。银线绣的仙鹤被阳光照得熠熠,被微风卷起。 她想走过去时,陆奚辛快步走来,拦在她面前。 “师姐,你现在还是不出面比较好。”陆奚辛还是尝试说清楚形势:“如今的天衢宗早就不是当年的天衢宗。这百年,发生很多事。” 仙魔大战后,云山实力大减,避世不出,早非当年那个仙门之首。 这个时候,鸣珂突然醒来。 当年鸣珂在云山之巅奏响的风雷之曲已成绝响,仙门之人只知这一曲威力巨大,一曲奏罢,九霄云动,风雷骤起,天地变色。 他们把这一曲叫做‘九霄天音’。 世人都以为九霄天音会成绝响,伴随云山栈道的白骨,长眠风雪之下。 可是鸣珂醒来了,九霄天音重新现世。 “现在这些宗门都聚在这里,不过是图你的那曲九霄天音。师姐你还不明白吗?天衢宗早就护不住你,这些年不过全因掌门与萧君知在苦苦支撑,才守住云山千年的积蕴。” 鸣珂打断他,“萧君知?” 她瞥见树后那截白袍微微一动,饶有兴致地翘起嘴角,又问:“是你说的那个,有病的剑尊?”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我不苦。” 陆奚辛面色大变,掩唇咳得玉面通红,“咳咳咳,没错,剑尊超甜甜过初恋。啊呸!他也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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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5559更新时间: 2021-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