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张突然发疯，倒也在我的预料中，这老头性格向来阴郁，喜怒无常，但至少通过纸人张的反应，我可以确定，他肯定知道我爷爷的死因。
   

    眼下，处理爷爷的后事要紧，反正纸人张逃不掉，回头我再找他。
   

    回家的路上，我仔细打量手里的四个纸人，不得不说，作为扎纸匠，纸人张的手艺很了不起，这些纸人做工精细，只是造型有些阴森——四个纸人全是女性，身穿黑色寿衣，脸上画的红红绿绿，那大嘴唇子像涂了血，眼睛黯淡无神，却又直愣愣盯着你。
   

    这倒也没啥，最要命的是，这些纸人提在手里轻飘飘的，随便一阵风就能吹跑，她们哪能抬动那么重的棺材？
   

    爷爷临终前交待的纸人抬棺，真的能实现吗？
   

    接下来的三天，我专心处理爷爷的后事，忙的焦头烂额，我二叔他们也都过来帮忙，村子里一下热闹起来，城里的老板们，潮水般前来吊孝，车队排了好几里远。
   

    我家里更是挤满了人，有给死者净身，化妆的老太太，寿衣，寿鞋也都是精心剪裁的，灵堂上，爷爷安详地躺在棺材里，人们进进出出，熙熙攘攘，但我内心却产生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
   

    我是老沈家，抬棺匠手艺的唯一传承，爷爷死后，我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一下老了好几岁。
   

    三天后的夜里，一口红漆棺材，平放在院子正中，我披麻戴孝，将四个纸人摆在棺材两侧，子时已到，该上路了。
   

    “沈鹤，不是我说你。”我二叔脸带怒色，指着那些纸人道：“按咱们这的规矩，出殡人数或十六，或二十四，人越多越好，越体面，你可倒好，一个人不叫，摆四个破纸人？你还指望她们给你抬棺啊？”
   

    我说：“二叔，这是爷爷临终前的遗愿，老爷子这么吩咐，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回家吧，我会处理好的。”
   

    二叔冷哼了声，气哄哄地走了，很多年前他就和我们分家了，亲戚味淡如水，爷爷去世，二叔连一滴泪都没流过，白包倒是收的很积极。
   

    等不相干的亲戚都离开后，我开始念纸人张教给我的密咒，规规矩矩冲四个纸人上香，心里老大疑惑：这玩意好使吗？
   

    突然一阵阴风吹进来，我猛地听到，四个纸人身体里，突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接下来，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四个纸人同时弯腰，扛起棺材就往前走，这一幕看的我毛骨悚然，惊的合不拢嘴，至少二百多斤的棺材，她们轻飘飘地扛起来，轻飘飘出了院子。
   

    我急忙跟在后面，举着火把仔细打量，这些纸人走路姿势非常奇特，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就飘出丈远，宛如空中飞行，阴兵过境。
   

    即使我这种见过不少阴森场面的人，此时看的后背也起了层冷汗，眼前的场景太不真实，仿佛置身噩梦世界。
   

    这让我不得不佩服，纸人张手段的可怕，有没有可能，害死我爷爷的元凶，就是纸人张呢？
   

    我越想越害怕，还好，纸人行走的速度倒不快，我紧随在队伍后方，惊悚地注视四周，此时村子里一片死寂，到处都黑惨惨的，能见度很低。
   

    穿黑寿衣的纸人，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前方一口大红棺材，仿佛自行飘在半空，那画面简直阴森至极。
   

    送葬队伍出了村子，径直向老阴山方向前进，我抓了一大把纸钱，往天上撒去，口中轻念：“爷爷，不孝子孙送您最后一路，您安心的去吧……”
   

    悲伤盖过了恐惧，想起爷爷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放声大哭。
   

    老阴山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路，纸人无声前行，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前，队伍突然停下。
   

    我心里一惊，抬棺路上有很多讲究，最忌讳的就是无故停留，你走的慢不要紧，一旦停下，就有落棺的风险，棺材半路落地，必诈尸！
   

    我急忙举起火把，朝前方照去，只见三岔路口正中，蹲着个黑黝黝的小人影子，那小人只有半人高，天太黑，瞧不清五官穿着。
   

    显然，四个纸人是被那东西给吓到了，扛着棺材站在原地，和那东西对峙着。
   

    我心里直犯怵，这大半夜荒郊野外的，鬼知道拦路的是个什么玩意？它想干嘛？
   

    对峙了没多久，月亮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借着月光我一眼就瞧清了，拦路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人，而是一只黄皮子！
   

    那黄皮子生的尖嘴猴腮，蹲在三岔路中间，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畜生化成灰我都认识，它正是之前来我家拜寿的那只！
   

    黄皮子向前逼近两步，小眼珠子散发着不怀好意的阴光，四个纸人吓的齐刷刷后退，我心里又急又气，抬棺队伍半路不能停下，更不可能倒退，携棺倒行超过十步，必招恶鬼入棺！
   

    我从后面死死推住棺材，不让纸人继续后退，又捡起块石头，朝那黄皮子狠狠砸过去，它身子一扭，灵活地躲开了，我冲上去追赶它：“畜生！你又来捣乱是吧？害死我爷爷还不够？老子今天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那黄皮子速度极快，我刚往前冲，它就刷地钻进草丛，没了踪影。
   

    队伍有惊无险地继续前进，过了三岔口，老阴山就在眼前了，可就在这时，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队伍前行了大概五十米远，突然左前方那个纸人，脚跛了一下，身子一歪，棺材也跟着歪了，我起初以为她是给石头绊了，也没在意，谁知又走了几步，那纸人身上竟冒出滚滚黑烟，像是被火苗子点到了！
   

    我当时吓的差点背过气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初纸人张就警告过我，纸人抬棺最怕半路自焚，这东西极度易燃，一旦自焚，棺材半路落地，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来之前我就想到了这一点，随身带着水，眼瞅那纸人身上开始冒火苗，我赶紧往她身上浇水，谁知轰地一声，火苗子不但没熄灭，反而更大了！
   

    我心里叫苦连连，这时，不知从哪来了道黑影，只见那黑影抓着把土，往纸人身上一撒，火唰地灭了。
   

    “张叔？你怎么来了？”我惊疑地看着黑影。
   

    那黑影正是纸人张，他拍了拍手，冲我点头道：“我不放心，所以偷偷跟了过来，顺便也送送沈老爷子。”
   

    “我当龙头，你压住龙尾，别耽误，快点赶路吧。”纸人张动作也利索，去了队伍前方，路上，我疑惑地问他：“张叔，这纸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自焚呢？”
   

    纸人张阴阴地笑着：“有脏东西偷偷对她动手脚了，不自焚才怪呢！而且烧的是鬼火，你用水当然浇不灭了，要用坟土才行。”
   

    “不相信的话，你往后看。”
   

    我转过身一瞅，只见那只黄皮子，蹲在几十米开外的路边，咧着嘴冲我怪笑。
   

    又是这畜生？没完了？
   

    纸人张沙哑着嗓子道：“我没猜错的话，它对纸人下过咒，除了它，还能有谁啊？”
   

    我咬牙切齿道：“可惜了，我出发前真该从二叔那借个铁铳子，一枪崩了它！”
   

    纸人张嗯了声：“不用管它，这玩意还没形成气候，否则，它为啥只敢对纸人下咒呢？”
   

    我想想也对，那黄皮子但凡有点道行，自焚的就不是纸人，而是我了。
   

    有纸人张在场，我胆子也大了不少，当队伍到达目的地，我再次回头瞧去，黄皮子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眼前，是巨大的老阴山，此时漆黑一片，山脚下是一座阴森，破败的土地庙，庙门都倒塌了。
   

    纸人张站在土地庙前，往里张望着，我环视四周，立刻找到了爷爷所说的那座黄皮子坟，它就在土地庙右侧的不远处，坟高约两米，孤零零伫立在那，坟头爬满了野草。
   

    我绕着坟查看一圈，不禁疑惑道：“爷爷为啥非要我，把他葬在黄皮子坟里呢？”
   

    “你问我，我问谁？”纸人张冷笑：“沈北斗那个层次的人，他的眼界，他的算计，又哪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揣测的？”
   

    四个纸人，将棺材平放在事先准备的木凳上，我目光死盯着纸人张：“张叔，我好像听爷爷说起过，你的手段，不在他之下？”
   

    纸人张脖子一缩，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小孩，你不要乱说话，我怎么能跟沈北斗比？我除了扎纸，可啥也不会。”
   

    我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我爷爷到底是谁害死的？那只鬼鬼祟祟的黄皮子，又是谁派来的？”
   

    也许是做贼心虚，纸人张后退一步，神色顿时不安起来：“沈鹤，这大半夜的，你不要乱说话啊，小心惹到脏东西！要唠嗑等忙完了再唠，咱们先让死者入土为安吧。”
   

    我丢掉纸人张塞给我的铁锨，这老头越是露怯，我越是怀疑：“那不行，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谁也别想回去！”
   

    纸人张被我逼急了，长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唉，你爷爷对我有恩，我哪会害他呢？就算真想害，我也没这本事啊，对不对？”
   

    我一声不吭，冷冷盯着他，事关爷爷的死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问个清楚，纸人张跟我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松口了。
   

    “白菜屯子，疯寡妇家，你去一趟，一切就水落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