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昭狱。 月色入练,莹白透亮,穿过狭小的天窗给整座牢房铺一层银白的霜。 黑黢的看不出原有颜色的地面,杂乱的稻草渣子随意丢弃在地上,一团一团沾满鲜血。 滑腻的草苔攀爬蔓延到整个墙壁,地上的老鼠一个接一个的乱窜,然而这些却都没能吸引虞岁桉的注意。 阴暗角落里她蜷缩作一团,呆望着青石地面,衣衫褴褛鲜血满布,透过露出的一星半点肌肤上的青紫,能依稀看出她所受刑之重之狠。 如霜的月光印在虞岁桉脸上,是毫无血色可言的惨白,若不是她还尚存一丝气息,不声不响几乎让人以为她是个死人。 虞岁桉倚靠在墙壁,借一份力,抬头看天窗的月光估算时间。 这是她被关在这里的第三天,也是她……嫁给当今皇帝的第三天。 三天前,她还是那个人人艳羡骄傲恣意的护国公府大小姐,不过短短三天,她就已经沦为阶下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之女。这几日她所受的折磨,是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殴打、辱骂。 但任何外力都不能将她击倒,她还要活着等爹娘的消息。 此时已是月上梢头,人该来了。 她这样想着,门口突然传来动静,粗重的锁链叮咚落地,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敲响着这次姐妹二人的此次见面的第一声警钟。 “虞岁桉,我的好姐姐,我来看你了。” 凌婉儿悠然开口,由婢女扶着上下打量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形同乞丐的身影。在对比自己锦衣加身,雍容华贵,地位是天差地别。 心底升腾起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就是高高在上的虞岁桉,那个从来都不正眼看她,受尽众人宠爱的凌家大小姐! 眼前的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囚犯,哪里是什么凌家大小姐,不过是如同丧家之犬般在她手底下苟延残喘的废物。 虞岁桉不理会她的话,甚至在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人进来之后都面无表情,或者说是麻木:“爹娘怎么样。” 那日她新婚大宴,皇帝却突然驾崩,太子即位称帝,本应该册封她为皇后,可没想到等来的却并非喜结良缘的约定,而是一封冰冷无情的认罪书。 这整个都城谁人不知他国公府最是富庶,从不缺钱财身外之物,可她那无耻的未婚夫,曾经的太子,当今的皇上!却一道圣旨说凌家贪污受贿,以下犯上,要抄家下狱,诛九族。 唯一存活下来的,就是凌家庶女,虞岁桉同父异母的妹妹,当今的……皇后——凌婉儿。 她的眼前浮现出第一日被抓,顾承允拥着凌婉儿说的话:“我从未欢喜过你一日,一直心悦的就是婉儿,至于你不过是迫不得已权衡利弊的选择,婉儿才是朕的真爱。” 多么讽刺啊,她扶持信任多年的未婚夫婿,竟然从一开始看上的就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 凌婉儿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推开婢女,围着虞岁桉顾自踱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今天不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吗,怎么看到姐姐我还忘了说了。” 虞岁桉冷冷瞧她一眼,不说话。 “护国公夫妇,哦不,你爹你娘,今日午时就,处、死、了。”凌婉儿说的轻松又欢快,好像被处死的是什么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罪人。 但是…… “凌婉儿!” 虞岁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极力控制着全身的颤抖,眼泪几乎瞬间落下,巨大的绝望像潮水一般袭来。 这几日所有的外伤疼痛此时都抵不过凌婉儿带来的这一句话,她的心口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鲜血淋漓烂成一团碎肉,再也拼凑不起来。 “凌家……国公府,虽然待你不如我,但也是问心无愧,将你生养到如此大,你难道一丝留恋都没有?你就如此狠心!” “要是厌恶我,嫌我这些年占着太子妃的名头,你杀我一个人就够了,又何必牵连爹娘!” “我如何不敢!” 凌婉儿听到虞岁桉的话厉声呵斥:“他们只是你虞岁桉的父母爹娘,可不是我凌婉儿的双亲!”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中,虞岁桉,小时候你是我仰望的人,你是高高在上万人追捧的大小姐,我却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哈巴狗,只能装可怜才能换取在护国公府生存的一丝空间。” “你可知当你被赐婚太子的时候我有多羡慕,嗯?虞岁桉!那是我的人,我的!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和我抢,处处都比我先,凭什么!” 凭什么她生下来就低人一等,要夹着尾巴过日子,凭什么虞岁桉就可以被凌府众人捧在手心里娇惯着长大,她就是不甘心,偏要和虞岁桉争一争。 现在她成功了,成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当朝的皇后!比当初的虞岁桉还要不知道风光多少倍。 她赢了。 凌婉儿得意极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也一股脑的倒灌出来,只要是能让虞岁桉痛苦的,她都求之不得。 “哦对了,你还记得顾淮景吧。”凌婉儿轻蔑的讥笑:“那个傻子,你不会真的以为他的死是郁珩造成的?” 虞岁桉愣住,记忆回溯浮现出淮景的模样,皇家十三皇子,她的至交好友,死在皇家围猎被人杀害扔进悬崖,尸骨无存。 可事情不都已经查清楚了?在现场发现了郁珩衣物的线料,还有一滩血迹,是顾淮景反击时候凶手流下的,她叫人查探过那就是郁珩的血迹…… 巨大的打击之下,虞岁桉已经不知该作何思考反应,只能麻木被动的听着凌婉儿的话。 “别傻了哈哈哈哈哈,顾淮景根本就不是他杀的,是承允杀的,准确的说是我们俩一起的杰作。凶手根本就不是什么郁珩,他的衣物是我们故意放的,血迹也是买通了仵作伪造的。” 虞岁桉干裂的唇瓣微微张开,浮动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杀他吗。”凌婉儿兴奋至极,上前掐住虞岁桉的下巴狠狠抬起:“因为你啊!虞岁桉,要不是为了让你完全加入我们的阵营,我和承允又怎会出此下策。”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顾淮景又乖巧,本来不想杀他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是啊,都是因为她。 国公府在朝堂地位崇高,与丞相分庭对抗旗鼓相当,阿爹又洁身自好从不站队皇位之争。 要不是为了她 ,阿爹又怎会扶持太子! …… 凌婉儿抬着虞岁桉的头疯狂的欣赏着她着伤心支离破碎的表情,即使是经受了这般多的折磨,地上的女人依旧是美的勾人心魄。 只是…… 她用手指使劲在虞岁桉脸上划过,猩红的血液顺着光洁的脸庞滑下,滴滴落在囚服,地面,她毁了虞岁桉最珍贵的脸。 “这张脸可真是好东西,勾引着不知多少人为你前仆后继的送死,靳澜……可是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三天,就为了见你一面。啧啧,贱人就是贱人,不知廉耻。” 虞岁桉呆愣在原地,已经浑身僵硬,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般像个行尸走肉,听到靳澜时眸光闪了闪:“你别动他。”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现在都自身难保,为人刀俎任人宰割,以凌婉儿对她的厌恶程度,不,不管凌婉儿今夜是否处死她,她都没有任何脸面在这世上活下去。 都是她的错。 错在不能明察真相,多年好友在死后不仅无法将其安葬,连凶手都认错,任凭真凶逍遥法外,肆意妄为;错在轻信诱惑谗言,不识人好坏,连累整个国公府上下数百人命丧黄泉。 “不动他?怎么可能呢,我亲爱的姐姐……”凌婉儿将姐姐二字叫的百转千回,令人作呕。 她轻轻伏在虞岁桉的耳边:“我,一会儿出去便叫承允……杀了他。” “你敢!” 虞岁桉厉声呵道,声线沙哑,眼眶通红布满血丝。盯着凌婉儿的眼神像来自地狱:“若你动他,阴曹地府我做鬼也定然拉你一起下地狱。” 凌婉儿不为所动,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此时的虞岁桉只是一个纸老虎,还是被拔掉了利齿敲碎了爪牙的纸老虎,不堪一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凌婉儿有些累了,她今夜欣赏了太多令人愉悦的场景,已经足够她回味了。她抬起示意婢女上前。 身后婢女心领神会,将手中端着的酒盏递到虞岁桉面前。 “姐姐,妹妹精心为你挑选的,断肠散,你死了我一高兴,指不定就放过他。” 看着婢女手上的精致的托盘,虞岁桉不知是何滋味。 断肠散啊,闻名天下见血封喉的毒药,中毒之后肝肠寸断将人体内骨血一寸寸腐蚀殆尽,让人感受极致的痛苦而死。 但…… 虞岁桉没有丝毫犹豫,毅然的端起酒杯喝了下去,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条烂命,只要能救下靳澜,随便什么死法,越痛越好,她要一直记得这种痛苦,这是对自己的惩罚,直到死亡。 断肠散果然名不虚传,虞岁桉刚饮下短短数秒,腹部就传来剧烈疼痛,是肝肠寸断,比凌迟还惨烈的酷刑。 她疼的跌倒在地,又挣扎的起身靠着墙,越痛,她却笑的越灿烂,越大声,惹得凌婉儿不悦。 “你笑什么?” 大难临头要死了还笑成这样,疯了不成? 可虞岁桉却不管她的呵斥,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她将眼泪揩去,望向凌婉儿,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我笑,我笑你们,你和顾承允,精心筹划这么多年,利用我甚至整个国公府,最后还是得不到皇位,哈哈哈哈。” 凌婉儿:“你说什么?” 虞岁桉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还是强撑着给凌婉儿最后一击:“你以为……以为你们这个皇位能坐的稳?呵,可笑。郁珩……虽然不在京城,但也快回来了吧,他才是真正手握兵符号令三军的人……” “你们……长久不了。” 朝堂之上先皇驾崩之前,一直都是郁珩手握重兵,把守边关。 而太子更多的是仰仗同僚支撑,尤其国公府,现在国公府倒台,太子示弱,即便贵为帝王,只要郁珩想,随时都可能挥兵攻城,自立为王。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不论真假,只要是能让凌婉儿惊慌失措哪怕一刻,也算是值了。 她的肚子越来越疼了,疼到她身体止不住的痉挛抽搐,耳朵也开始耳鸣,逐渐听不清周围的声音,视线模糊成一团。 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她心里想,不知道爹娘死的时候是不是这么疼…… 眼泪逐渐浸润她的眼眶,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那时候年少恣意,和顾淮景吃酒骑马,和靳澜斗嘴逛街,最最重要的,回到家就能得到阿爹阿娘温暖的怀抱。 虞大小姐还是那个人人艳羡,被人呵护捧着长大的娇娇儿,偶尔装扮打点逛逛花街也有满楼红袖招的空前盛况。 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没有喜欢上顾承允,她还是那个她,护国公府还是那个护国公府,双亲挚友健在,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如同走马观花从虞岁桉眼前划过。 最后定格在了十四岁那年的中秋前夕,她的生辰,多好啊,那时候大家都来给她庆生,高朋满座中,记忆最后定刻在那一张张满汉笑意的脸上。 …… 剧烈的疼痛中,突然一道白光袭来,她的意识瞬间落空,在一睁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阿娘亲切的面容,看见了阿爹担忧的双眼。 与多年前的场景重合,她依稀记得,好像是十四岁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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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915更新时间: 2021-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