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春秋歌:一、水和晴天全章节免费阅读
银春秋歌:一、水和晴天全章节免费阅读

字数: 11149更新时间: 2021-10-15

我一直对我的妹妹怀有痛苦的内疚之情。小的时候,我父母有问题,我也有问题,所以我就被惯成了一个又自私又疯狂的小孩,在我五岁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段时间的记忆,还是我妈现在偶尔会拿出来打趣我——我父母跟我商量,说想给我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开始懂事了,所以我非常厌恶地大吵大闹表示拒绝,因为他或她一定会抢走我的爱,我就这么确信。
据我父母说,虽然我才是个五岁小孩,但是那阵子新闻上刚好出了这么一个事: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嫉妒自己刚出生的妹妹,就把她给掐死了。知道新闻的好像是我,我表示如果他(她)出生了我也会掐死他(她),大人总有看不见的时候。我父母是真的害怕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妈她已经怀上了,无奈之下,她躲到了我外婆家,待了将近一年,把我的妹妹生了下来,然后让我外婆养着。
我上初中时一直很怀疑他们说的,毕竟我爷爷奶奶早就没了,我妈要生孩子肯定得去我外婆家。不过他们两个说得煞有其事,而结合我小时候那任性到了不肖的所作所为,我也逐渐相信了这样一件事:我曾经想要杀死我的妹妹。
妹妹直在我外婆家待到了四岁,那时我都忘了小时候的事了,不记得自己有个妹妹,逢年过节去外婆家的时候他们也把妹妹藏起来,那个时候我舅舅跟我外婆住着挨得近,我一来他们就把妹妹抱到我舅舅那里,所以一直到我十岁,我都以为我是个独生子。
我妹妹四岁那年我舅舅也生了孩子,还是一对双,我外婆年纪也不小了,我妈又是最小的,她跟我大姨差了有十五岁,带三个孩子实在带不动,我父母就商量着跟我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妹妹接回家。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我相当支持,甚至于相当高兴。打小被溺爱成的这个极端的坏性格让我很不受同学跟附近小孩的待见,甚至还经常被一些曾经是我朋友的人给欺负。我父母工作又忙,不经常陪我,一到周末就成了我最害怕的时间,家里又没人,有时我父母还上晚班,那阵子我父母给我唯一的关怀就是有一个人把手机留下,我把它放在床边或紧紧握着,家里一有什么动静我就会打电话。孤独把我矫正成回了一个正常的小孩。那阵子我渴望弟弟渴望得快疯了,周末出去闲逛的时候看到人家家里一对兄弟姐妹小的跟着大的在街上走我就羡慕得不行。
妹妹安然到家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高兴的反应,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然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们在客厅逗妹妹的时候我偶尔会跟着出来看看,摸摸她的手,她那时候长什么样到现在还在我家的相册里,可是我却没有印象。过了几个周,在我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后,我父母的心也就放下了。我母亲换了份钱少但离家近工作时间短的工作,就为了照顾我们。
她叫时莺,我叫时鸢,我们两个在此之后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兄妹,她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所以跟我格外亲近。但是随着我的知识量的增加,道德观念在我心中不断增长,我就产生了一个心魔。从初中开始到我上大学,从时莺上小学到她上初中,她每次亲近我我就很痛苦,我曾经不想要这个妹妹,因为我她与自己的父母离开了四年,这些内疚之情不断膨胀。
我上了初中以后变得更加孤僻,同学对我的反感,大家对我施加的冷暴力也越来越多,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然后就买书看,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我不想为了玩电脑看电视去房间外面,时莺总是把她攒着买零食的钱给我买书,我虽然内疚,可是收钱的时候还是那么痛快。
我们两个亲密的日子其实并不多,也许只有三四年,在我上了初中后我就开始逐渐疏远她了,在我上高中以后,每两周回一次家,交流的时间更少了,而且产生的矛盾也越来越多,虽然都是我单方面地在骂她。等她摆脱了小学生的名头,有了一些自由,不用把自己的零花钱给我交贡,也可以独自坐公交去远一些的地方时,我去了其他城市上了大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有这么一种感觉,头一个出生的孩子在生理上总比后一个要占优。我的表姐妹表兄弟,堂姐妹堂兄弟,总是姐姐长得比妹妹好看些,哥哥比弟弟聪明些或高些,据说头一胎出生的那个比后一个更像父母,但我父母长得也都不像给我们加分的样子。跟时莺比,我比她更好看些,虽然我是男的,而且我也比她聪明。上中学的时候我总是在一些不太需要动脑的课上看书,听一半看一半,分心着两边也都多少能学进去多少,就这样我在初中高中也一直是班级前十的名次。时莺上了初中天天晚上学到半夜,还报了很多辅导班,后来连普通高中都差点没考上。我把责任揽到了我的头上,是我侵占了她的天赋,我要了她的天赋,还想要她的命。
所以抱着这些愧疚之心,我极其溺爱她,好在她是我的亲妹妹,跟我是一个性格,她给了我溺爱她的机会,在她进入叛逆期时,我的关爱就派上了用场。那个时候我都怕手机发出任何声音,尤其是消息提示音,一看到是时莺的消息我就害怕,她总是在给我不断添麻烦,而且自以为是,不知悔改。
在她小的时候,我整天领着她出去,每天都去,像我们两个放了学,离晚饭还有段时间,我就领她出去走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总是跟我一起走。那个时候我们家附近还有一条大长马路,那两边全是些高大的树木,从一边的岔路口到另一边的小长坡,这中间得有一两千米长,全是树,几百颗,冬天光剩些秃枝子也能投下很大的阴影。在叶子多的时候那就更黑了,夏天在这里走上一阵,比在空调房里还舒服,吹过的风比海边的风都要凉快。
她体力不怎么好,每次我们走过一圈,她到家总是累得休息不过来,到家一个多小时还吃不下饭,我父母总是凶她让她跟着家里人一起吃,多少吃点再休息,可我总是替她说话,后来我这种溺爱也助长了她的坏毛病,她上中学以后一有不适就不吃饭,到底把胃伤着了。当然我的胃也伤到了,我的神经性胃炎严重到我都不想找工作了,我在面试的时候,面试完胃疼得差点去医院,托她的福,我现在不能开心不能生气不能紧张不能害怕。
后来我就不带她饭前出去了,而是饭后出去,就算是冬天她也愿意跟着我,时莺的朋友不少,换得也频繁,一到周末就会有女孩来我家玩,换得频繁到我都烦了。那个时候的时莺还很喜欢穿比较适合她的颜色,有一阵子她总是穿着身翠绿的连衣裙跟我出去,我也会给她买点小零食吃。她很听我的话,不在路上吃东西,所以无论我买了什么,她都不会在路上吃,除了天热时买的雪糕以及一些糖。她总是边跟着我边跟我分荷氏的什果味薄荷糖,我吃粉色的她吃绿色的,遇到橙色的我们就留到最后,谁实在没吃的了又想吃就吃。
小时候感觉她挺可爱的,尤其是跟不上我的步子却要硬跟的时候。虽然变不算漂亮——她自己总觉得自己清秀——但她是真的白,而且皮肤也很好,熬夜熬成这个样子脸上也没什么变化,除了多了点黑眼圈,胃那么折腾也赶不上我的症状的三分之一。后来她越长越蠢,也许是我的主观印象,我们两个都是越长越丑,我小的时候漂亮得就像个女孩,只不过我为了摆脱娘炮这个称号,加上保持身体健康,经常出去运动,晒得跟同龄男生差不多黑。
我跟时莺有着很多的不同,她特别喜欢吃些小零食,但不喜欢喝的东西;我基本上不主动碰零食,吃饭没有水就下不去,茶跟咖啡也几乎不离,手里的杯子动不动就要换,茶渍咖啡渍堆到一定程度就洗不干净了。不过我俩在一起吃饭倒是搭配得很好,我是主食派,一小口菜就能配一碗饭或馒头,而时莺不喜欢主食,她减肥的时候尤其厉害,所以我把菜分给她,自己吃一点,她把主食留给我,自己光吃菜。
衣服的选择上也有问题,人家总说我家是两个女孩,我总是娘们唧唧的——这是夏天我跑步时我妈遇到我时给我的评价,走路姿势说话语气,人给面子就说随母亲温柔,说不好听就是个娘炮。时莺有时像女孩有时则不像,她上了初中以后就只穿黑色跟白色的衣服,虽然向往化妆,但总是怕我嫌弃,也不敢买,也就在遇到小孩跟猫狗的时候表现起来像个女孩。她总是向我学,可总是邯郸学步,久而久之也变得像个不男不女的人。
我看多了书就开始自以为是,好为人师,我们关系不错的那阵子我总是会借着给她纠正人生观价值观而去讲我看过的那些知识。后来她也喜欢听我讲,但是我却受不了她的提问。她这种人明显就有着一个大错觉,“我不普通”。自以为是,无知,明明无知却不去学习,因为学不进去,明明学不进去却还要想这些需要知识的问题,恶性循环。
有这么几个问题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有一次她问我,同样了为了生存,屠户杀动物挣钱跟那些网上的人虐猫挣钱,有什么不一样。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就好像她问我人为什么要吃饭,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全看她的智商,她要是开窍那就不是问题,可惜她不开窍。虽然我们两个脾气一样不好,但出于对我的尊敬,无论我怎么骂她她都不会翻脸,我也喜欢上了骂她。
我当时是这么跟她说的:“你整天就会想这种无聊又弱智的问题,有这闲工夫整天看什么动态、花边新闻的,怎么不静下心来多去看点正经文章?杀猪跟猫都是在挣钱,哪里不对是吧?”
她小心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口气说:“你想的是同样都是杀死动物,为什么吃肉的就算正当行为,而虐待不吃就不算正当行为?你又想到了关爱动物的问题是不是?什么时候应该关爱动物什么时候不应该关爱。”
“不愧是我的新哥哥,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宁愿不知道,变,你是傻逼么?怎么人家走路都知道往好走的路走,你就非要走些花坛边水沟里的?你想问题的起点就不对,人本来就在支配着动物,至少能够得着的是,根本没有绝对的关爱动物,否则把人类的生存空间让一大部分给这些动物不比那些所谓的保护要好?问题根本就不在这里,而是虐待的问题,这个世界就否定虐待,杀死可能有对的,比如死刑,甚至是战争,但是虐待是不提倡的。
“我们再回到你说的关爱动物上,凭什么猪、鸡、羊这些拿来吃的动物被杀死就没有人同情,那什么小猫小狗甚至宠物猪之类的——就说没有主人的流浪的——被人杀死就有人说应当保护动物的对吧。”
她不知道说什么,小心地看着我,最后点了点头。
“妹啊,你在做事情想事情的时候不要想得那么简单,不要想什么事情都非好即坏,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对的,什么都先立个前提,然后再做事。你描述一个人,画一个,画外表不得画上衣、裤子、饰品、鞋子等等?一个问题就从那一两个点出发看你觉得会有用?我就不爱讨论那什么公平、正义、爱情什么的,你想谈这个问题不先得谈谈社会因素、历史因素、内部外部什么的?这一谈写到纸上不得几万十几万的?而且有些事情不对我们就不去做?那作为学生,就算是你这种努力的学生就完完全全地做到了老师要求的那样?你偷懒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做?现在有一群穷人,我们是先批评他们不努力工作还是先帮他们解决困难?而且一个人又杀人又救人就不能给他下一个定义么?一个杀人狂救个人就很奇怪么?
“人吃动物,然后关爱宠物这又怎么了?是不对,作为大自然的一份子,人类对大自然的行为是坏的,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人类的这些工作让我们生活得更好。如果你无法认同那你就离远一些,离这些东西这些问题远一些。好了,我们打住吧,你现在又要去问那些所谓的环境保护者、动物保护者吧?世界上其实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很多答案不是对的,你又不想去看书,别祸害我了行不行。”
时莺真的很可怜,智力这个东西不仅包括智慧程度,还包括记忆力,她不仅理解得慢,忘得也快,我在跟她讲很多东西的时候讲到一半她就记不起前面说的了,所以她理解不了很多东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被我打击得变得很自卑,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差,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我跟她比虽然记得快,但忘得也快,所以我们同时在学东西,我成了个万金油,而她至少还会织个围巾——这是她唯一一次的网恋时学的,后来没等织完就被绿了,她送给我时被我嘲笑得想哭。
她平时什么话都听,唯独我的安慰听不进去,我安慰她说其实人人都这样,只不过没表现出来,聪明的人肯定有,但肯定没那么多。在自以为是这方面上,才是她最大的特点,我跟她相对的决裂就在这个方面上。我跟她的兄妹情并没有那么好,她是敬怕我,而我是对她感到愧疚。所以她不是真的发自内心地信任尊敬我这个哥哥,我也做不到像其他哥哥那样自然而然地疼爱着自己的妹妹。
上了大学后我的人际关系得还是比高中要好的,虽然我是一个理论派,但是实践起来比那些所谓实践出真知的人要强得多。原因就是出在善良上吧,无论愿意不愿意跟人交往,至少在大学里,好的人总会被人发现,不做就是好人。在宿舍里只要不妨碍别人就成了好人,保证自己干净就是为整个宿舍做贡献,只要做好这些,再多少跟舍友交流一下,人际关系就会维持得很好。反过来那些不在乎这些婆婆妈妈细节的人,自私的人,无论社会实践做得多么优秀,总会被人发现问题。
我有些同情那些女孩们,她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要许诺一生的男人在生活上是如此地自私,自己脏还能理解,但是祸害同住人的人也不算是坏人,但总归情商是不够的。这是一个跟我关系不错的学姐告诫我的。她在我大一的时候就毕业了,找了份需要拼健康的工作,后来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直到我毕业后才发现原来她是我大学里认识的最适合做朋友的人。
抛开我自己的问题,回过头来看时莺。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她十四岁,正好是一个处在叛逆期的小女孩,我从高三到大二,有三年的时间没跟她好好聊过了,所以也不清楚她的朋友都换成了谁,有没有从网恋的阴影中走出来。虽然她遇到了困难,但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发现问题的是我的发小。
那天是周六,阴着天,刮着大风,还有些冷,中午下了课我买了碗带汤的面躲在宿舍里取暖,突然来了个电话,是我发小打来的。
“喂,时莺,出事了。”
我知道这不是能坐着吃饭的话题,就去了阳台接。“怎么了。”这个时候我心情还比较平静。
“你冷静点听我说。”他这种磨磨蹭蹭的语气让我烦得很。“我今天看到你妹妹去医院了,还挂的妇产科。”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你看清了么,她旁边还有别的人么?”
“我不知道啊,我大姑做了手术,我刚看完她准备回家,然后就看到她在那边挂号,怕她看见我,我就急急忙忙走了。”
我叹了口气说:“这有什么的,你以为是什么,怀孕?也许是身体不舒服呢?别整天大惊小怪的。也别到处往外说,等着我问问她。”
他在电话里保证说:“放心吧,估计她都不知道我看见了,最好别是怀孕。”
“我怀孕几率都比她出这档子事几率大,放心吧。”在他要挂电话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等会,医院……”他挂了。
我想问医院里人多不多,但是再打过去也怪麻烦的,就没再打,而是给打了个电话去。久久没有人接,我想她正在忙,这一折腾下来也没心思吃饭了,我回到宿舍,随便填了几口已经泡胀的面条,就把它扔到了垃圾筒里,整个下午心乱得很,就怕真是时莺,我不停地在看手机,她一直都没回我电话。我下了六点的课后先去吃饭,因为我怕先给变打电话会气得吃不下饭,勉强吃了点东西,刚出食堂我就又给时莺打了个电话。
这回很快就接通了,信号不太好,我只听得到车声。
“喂?”那边的时莺问道。
我气到了极点,但是一直在压制自己。我停下了脚步,轻轻又冷静克制地问她:“你在哪?”
“我在外面,一会儿回家说吧。”
“就完了?你以为我打电话是因为什么?”
她在那边停了很久,才说:“回家再说吧。”
毕竟是我妹妹,平时她不敢这么跟我说话,肯定会先解释再回家,但是我知道,她旁边肯定有个不能听起我们谈话的人。
“吃完饭洗完澡把事情处理完了再给我打,要是让我知道你又不吃饭你等着吧。”
那边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我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在路边站了很久,身边来来往往走过不少人,我好像挡住她们的路了。看着露月亮的天,我疲累极了,真的不敢听任何与她有关的话题。晚上我也洗了个澡,洗完后澡我才想起自己要出去,天有些冷,我又不敢穿拖鞋出去,就光着脚又换上了鞋,戴着个帽子穿着外薄外套出去了。
时莺打小就害怕我,她也有过反抗期,但是都被我的暴君给压了下去,在叛逆期的时莺曾经给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如今她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也开始对我言听计从,而我被她气得逐渐失了常,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不会轻易发脾气,可是一看到她有一点点不如我意,我就会暴怒,然后就是老生常谈的家庭暴力,我明白我应该忍耐,但是总是被弄成了条件反射。
夜晚的校园充斥着令人烦恼的爽快冷风,但不大,在空地能看到有些人在灯光下打着羽毛球。我辗转来到操场,在这里比白天聚集了更多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操场上也开始设置灯光。我被冷风一吹感觉浑身不自在,便找了个角落挡挡风。
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来:“赶紧说,怎么回事。”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陪同学去医院了,她好像怀孕了。”
“果然。”我轻声叹道。“就知道跟怀孕有关。该你什么事?”
“她一个人不敢去,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我知道跟我无关,可就是没由来的,没由来的就开始烦躁。
“没整天跟着瞎掺和这事,光知道爽,等怀了那个男的就开始跑路了?”
她在那边默然不语,我更加烦躁了起来。
“敢做不敢承担责任?你管她干什么的,她们两个的事你整天掺和什么?”
“可是她确实挺惨的,她那个对象,我也很反感,脚踏好几条船不说,还整天大嘴巴,把自己跟我同学上床的事跟其他女的说,然后全校都知道了。怀了后也肯定是不能要的吧,毕竟整天被分手,都十好几回了。”
“就是破鞋呗?被破鞋也是破鞋,这不是犯贱吗?活该。”我感觉自己的火气上来,我想自己并不能这么容易生气。“算了,你还是尽量别掺和了,我发小今天看到你了,你无论跑到哪里去总会被人看到的,还是要小心些,知道么?别整天当个老好人,万一惹火上身怎么办?”
时莺又来了那缓慢又长久的沉默,她脑子慢,说话也慢,每次她在思考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在时间在被无意义地浪费着。
“哥。”每次当她这么正式地一叫,我就感觉要坏事。“能不能帮我个忙?”
“有他妈事不能直接说?非得多废话这么一句?直接说!”
“就是,”她又开始沉默了,我把手机拿离开耳朵,看着手机界面,决定再有三秒她不说话我就挂电话。“能不能陪我同学去打胎?”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东西?”我怒极转笑。“你自己知道你自己他妈在说什么东西吗?宋时莺。”
我感觉很烦躁不安,心跳个不停,不让我有喘息休息的机会,我决定走一走,我戴上耳机。
“妈妈给我报了辅导班,我周末也要上,没时间陪她去,而且……”
我打断她,“而且怎么?因为她太可怜了,一人人去你不忍心?所以找个男的一起去,给别人一种她是没被人抛弃而是不小心跟对象意外怀孕的人?哈!做的时候怎么不他妈想到这点,现在知道要脸了?脱你妈裤子的时候不难为情了是吧?”
“可是,我真没空“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大闲人是吧,哦,我上个大学就跟他妈犯错了一样是吧,我很闲所以我有义务浪费时间去他妈帮一个破鞋是吧?她自己犯的错自己就该承担。”
“没这个意思。那就让她自己去吧。”
我确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我吸了一口气,问:“什么时候打?”
“听不清,那边声音有些乱。”
我把耳机线握住,声音大了点再说一遍。
“不清楚,可能要一到两个周,她还要借钱。”
“假期你还没有空?”
“听不清。”
“不能假期去?”
“真的听不清。”
我停下来。“我他妈说你不会他妈假期跟他妈一起去?”
“没空,真没有空,还要回姥姥家,我快要中考了,妈妈不让我出去。”
风声开始呼呼了起来,我头心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止不住烦躁,烦躁个不停,我感觉有些冷,手有些抖,我开始发抖,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赶快回宿舍。
“我看看吧,就一天是吧,弄完我就走。”
“好。”
我叹了口气,心跳得快得像是争吵过后的感觉,我没心情再跟她打电话了,直接把电话挂掉,然后离开操场,去买了杯热咖啡喝。
带那孩子打胎的当天,我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紧张得就像是参加大型考试,心跳个不停,早上五点多天蒙蒙亮就清醒,怎么都睡不着,都不用洗脸驱除睡意。这天还是阴天,天并不是很阴,没有黑云,看起来不太像是会下雨的天。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到了那孩子的电话,约好了在离我家远离我学校也远的一个医院附近见面,还是一个中小型医院,就是怕遇到双方的熟人。我们八点钟就见了面,早早地去医院。
那个孩子长得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以为会是表里不一的模样,个子矮小,长相乖巧,不太说话,皮肤嫩白,头发细长。但是她却长得很阳光,戴着眼镜,个子有一米六五往上,麦田偏黑的皮肤,嘴唇有点厚,看起来就是班里那种时而不显眼时而显眼的女孩。
我跟她一句话都没说,她不太好意思,我也在尽量克制我自己的厌恶。她听话地跟着我,我们来到三楼,到自动的挂号机给她领了挂号卡,先挂一个号,虽然是周末,但是人并不多,我们早早就地轮上了号。
虽然医生会不停地用各种语气暗示我说我,但我一并都忍了下来,只是默默地点头。那个女孩一直不说话,低着头,很失落。医生还劝那孩子要不先生下来?她默然摇了摇头,医生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在电脑的病历上打字。我默然忍受着医生传来的厌恶与无奈,心头火起,我能想象他是怎么跟周围的同事以及家人抱怨我的。但是我演就要演到位,我不再那么理直气壮,只是一昧地低头,点是,不看医生。
好不容易自己单独相处,我就坐在候诊的椅子上看书,等待着手术结束。由于才怀孕不到四十五天,做药流手术并不麻烦,我也不知道她是做吸宫还是无痛人流还是清宫,总之我心不在焉,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知道她怀孕时间不久,能做到当天做完当天回去正常生活。我戴上耳机,开始逃避外部世界。
虽然医院走廊时有人声呼喊间隔,但是我依旧选择了sting那张偏安静的专辑听起来。听到《FieldsOfGold》的时候,我听完又重新听了一遍,秋歌响起,我沉浸在意识渲染出来的麦田里。我特别向往种田,如果未来哪天,我的健康足够支撑我做农活就好了,在干燥且带点荒凉的几块地里,远离城市与人的交往,自己一个人,陪伴着泥土与植物,满身力气,在干完农活后大汗淋漓,喝着爽口的啤酒或茶,午饭时回家在院子里痛痛快快地吃着玉米、芸豆炒肉跟腌海带,正好能瞥见远天的厚白云。
由于人少些,医院走廊也没有开灯,从一边到另一边,像极了宿舍的光线明暗。我周围坐着一些中年女人跟老年女人,时而有男人陪在她们身边。整个走廊散发出了无形的柔软,握住了我的脖子,我感觉到了一种凝固的压力,历史跟时间残存在空气中,散发着说不清又很熟悉的味道。在这里有人欢笑有人痛哭,有人不安有人平淡,她们一一走过去,又走进来,各式各样的味道,各式各样的情绪,挤压着我,搭讪着我,冲击着我。
我害怕有认识的人看到我,想走,可是又不知道那个女孩什么时候结束,我全忘了,医生跟我嘱咐的,我有些害怕我的记忆力,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戴上口罩戴好了帽子,把脸尽量往下低,拿出契诃夫的戏剧选集开始看《万尼亚舅舅》。医生说得对,她只懂得吃,睡,散步,只懂得用她的美来迷人。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要别人为她工作……不是这样吗?然而闲散的生活是没有一点高贵之处的。
我待了将近一个小时,感觉现在沉闷得难受,便走出了医院,随便转一转。医院旁边有家卖热狗的店,我感觉有些饿,一看时间,才十点不到,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实在饿得肚子疼,我便买了两个,一个给那个女孩,虽然我知道她可能不会吃。我先买了个普通版的热狗,在路边的超市买了瓶绿茶,站在街口,观望着车,尝试着刚出锅热软的热狗。我明白如今热狗落寞的原因了,这东西在一般店里不过是面包加香肠加一些酱的味道,实在没什么特别的美味,店里也冷冷清清的,没办法跟卖汉堡的店比。
我给那个女孩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有些饿,先出去找点吃的,如果她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附近。然后我背着包,开始沿着马路四处逛去。医院的位置挺好,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商业区,几块步行街被马路分割成了海岛,到处都是商家跟人影。我转了转,侧着头吃着热狗看着周边的店名,走过了车林,走过了树林,走进了车海,不知道走到哪了,不过一抬头能看到医院,所以还不算迷路。
我在一家商场闲逛时发现了一个人影,很眼熟,那轮廓是我想刻意忽视都忽视不掉的眼熟,她跟一个中年男人从一家挺大挺气派的酒店走出来,她紧紧地抱着那个中年男人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好像是怕谁看到。好在我商场里面,二楼的某个运动品牌专柜看着衣服,从窗外看去,虽然只有扁平的人影,但是不时从人群时漏出来的侧颜跟旁边那个男人的长相,让我不得不怀疑我所看到的。
这个女孩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很难想象,我们做了六年同学,从初二开始,一直在一个班,初中一个年级十二个班,五百多将近六百个人,我们连续两次分班分在一个班。但始终没有过多交集,甚至从来没有说过话。考高中的时候自然也没有向别人透露自己要考哪个高中,结果附近四所高中,我们选择考入同一所高中,并且十八个班,八百多个人里,又分在一个班里。高一学期末分文理时我们依旧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同时选了文,然后又分在一个班里,到高三,已经做了五年同学。这种奇异的缘分并没有拉近我们的距离,虽然我也有意识到这个人竟然跟我做了五年同班同学,但是由于在班里受到的孤独,让我对这种所谓的缘分并不感兴趣。最终,我们两个人同时考入一所大学,所幸并没有在一个专业,她分高,比我考的专业好。
虽然我一直没有对她产生兴趣,但毕竟也抬头不见低头见了五年多,她的脸我还是忘不了的,包括她父母,我都清清楚楚,尤其是她妹妹也跟我妹妹做过朋友,因为我有一次遇到过她们两个。她知不知道她妹妹跟我妹妹做过朋友就不得而知了。
我虽然有些惊奇,但是也并不感觉这是个大新闻,毕竟她是个美人,正经的美人,身材很好,一米七的个,腿长,肤白而且头发发质细腻且黑直(听以前我们班女生在班里称赞的),模样也很标致,虽然不符合我的审美,但也必须承认她确实挺好看,高傲的鼻梁与时常低垂的大眼睛,错落有致地与小嘴搭配起一幅孤高的美人图,她不说话的时候,那立体的五宫相互配合在一起,有灵动的美。
我为什么这么关注她的容貌?一方面因为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很像我最喜欢的卡巴内尔画的《维纳斯的诞生》,静态的动态美,真如画活过了起来。另一方面要命的是她左眼角下有颗泪痣,配上她那轻盈冷淡带点软弱的样子,像极了1995年的富江,这对我来说,她本性跟富江一样也无所谓,反正我只是欣赏她的脸。
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玻璃的反光中,人群流动依旧,那两个人的身影还仿佛在我眼前出现,我站在窗前,已经看不到他们两个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怕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是不是她并不在那里跟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只是我以险恶的幻想来污蔑她。可是我并不了解她,打一开始就不了解,在班里有些印象,止步于她整天坐在那里,跟一些女的在一起。我感觉有些奇怪,我想下去走走,万一遇到她的话还能证实我刚才看到的并不是幻想。我走过一个专柜,看到有一对中年男女在里面,温妮跟威利,一个半截子在土里絮絮叨叨个不停,威利站在那只一句一句地回着,表示他在。
我来到人群当中,逛了十来分钟,就收到了电话,那个女孩说她已经结束了,我连忙赶回医院。花了大约两首歌的时间,我回到妇科,她就坐在大厅等待的椅子上,周围只有一个老太太远远地沉坐着。
“结束了吗?”我问。
她点了点头,然后在我想没话找话时,她说:“医生让我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他。”
我坐下,跟她一起等。我们两个实在很话说,老实说我感谢她不怎么说话,我不想听她叨叨一句。可能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加之我们不熟,加之可能有些介意我妹妹把她的事告诉别人,总之我们两个还是很有默契的,我只是陪她来,替她挨骂。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当中,什么都忘了,我并不介意。
大厅两边各有一条道,医生从左边的道走出来,招呼我们两个过去,医生就站在楼道里,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没什么异常,然后医生就开始嘱咐,让她注意术后应该防范什么。末了——可能他就是了为了这句才不让我们走——他有些,怎么说呢,也不能说不好意思,也不能说是磕磕绊绊,总之说得很不自然,告诉我们下次一定要好好避孕之类的话。医生声音很大,在他看来也许很正常,可能跟一开始的声音一样,可我就是感觉他声音很大,在走廊里,我也害怕他声音太大让其他人听到,可是我也能理解他,刚好快到中午,没什么人,我也只能忍住。我眼角能看到那个女孩几乎要把头给低断了。我只能盯着医生,不断地点头,迎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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