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安静,一对夫妻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女儿,她的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弱,生命流逝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屋子里的侍女进进出出,她们的脚步声很轻,就算磕到了桌角也没有发出闷哼,孝服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偏阁,白色的幔帐被下人们挂了起来,庄严肃穆的气息弥漫在整个房间内。 虽然屋子里很安静,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让夫人红了眼眶,她的上半身倚靠在自己的丈夫身上,想伸手去探自己女儿的鼻息,那手半路还是缩了回去。 “她还活着吗?”妇人抬眼问自己的丈夫,丈夫默不作声,他心里明白生命逝去不再来,可妻子嘶哑的嗓音依旧让他张不开口,只能使劲捏了捏妻子的肩膀以作安慰。两个人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孩,正殿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井井有条的场面让人觉得他们已经熟悉了整个流程,仿佛做过了很多遍。 “大人,大夫来了。”一个侍女领着一位大夫到了屋内,大夫拿出一条白绸放在了女孩子的口鼻间,夫妻赶紧上前,死死盯着那块白绸,希望它还能因为呼吸而浮动。大夫微微地摇了摇头,又给床上的女孩子搭了搭脉,良久,还是说出了最不希望从自己口中传达出的噩耗,“大人,女公子还是去了。” 随着这话音落,整个屋子中的啜泣声起,由正室传到大殿,侍从们抹着眼泪,依旧不忘落下手中的活计。屋内妇人的身体伏在女孩子的身上,她狠狠用嘴咬着被褥压制着自己的悲恸。古人言:“将新棉絮置于临终者的口鼻检验呼吸,若无浮动,验证已经断气,诸子及兄弟、亲戚、侍者皆哭。”是不是自己不哭,自己的女儿就不会被认定离世? 正殿中,侍从们都压着小步,将身子伏得更低了,小小的啜泣声偶尔还是会传到郭嘉元的耳朵里,他心里略感欣慰,自己家院子里的忠心之士很多,可转念想到他们陪自己走过了那么多场死亡,心里又五味陈杂。孩子都死了,要这么多侍从有什么用呢,他们要照顾谁,平日的吃食随便弄弄就好,家里也不是天天都落灰,有什么可擦的呢?家不大也没有产业,以后家中的仆人留着做什么用呢? 他的思绪被前来的“复者”打断了,复者是举行为死者招魂仪式的人。招魂的时候复者会拿着死者的衣服,一手拎着衣领,另一只手扯住腰部的布料,面向幽冥世界所在的北方。之后拉长声音高呼死者的名字,叫他的灵魂回来,这是为了挽回死者生命最后的一次努力。 屋子里的侍从多了几个,大家都怔怔地看着招魂的复者大声呼唤着小女孩的名字,真切盼望自己的小主子能够醒过来。人长大之后虽有善恶狡黠之分,可幼年时谁又不是个顶个的可爱。大部分人的善心在死亡前表现得最明显,无论身份高低贵贱,此时都能真诚地哭一哭,生命的可贵的瞬间之一就在此息。大家哭主子、哭自己、哭自己过世的家人,是活着受罪还是死了更解脱?咱娘在地下的钱够不够花?在复者一声一声的呼唤中,这些思绪也随之传往北方。 郭元嘉的夫人姜妤几近昏倒,第一声名字唤起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自己的女儿鼻子上的薄纱动了动,她赶紧摸了摸女儿的脸颊,越来越冰冷的触感让她知道逝者已逝,无法追回,若自己随着女儿去了......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接着第五声,每一次都刀刀入心。 “我的女儿呀,你在路上要是听到了可以回头,母亲在这里等你呢,我都守了你好几夜了,你怎么忍心越走越远呢?你还这么小,怎么能够这么无情。是不是母亲没用,让你觉得我做得不够好?你快回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满屋子吃不完的糖,玩不完的泥偶,母亲不让你父亲每天晚上都忙,肯定好好陪你。我的女儿,我到底要说些什么你才能回头看看我呢......” 姜妤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她已经听不到复者的话了,心里的每一句话都是哀求,最后连复者将衣服交给她时,她还没晃过神来,置若罔闻。 “夫人,你要把这身衣服给孩子穿上。”郭元嘉接过衣服,他半搂着妻子,压低声音对她说:“都会没事的,会好的。”他突然看到妻子略带恨意的眼神,心下一慌,再打眼一看,那眼神又变得悲伤。这短短的一瞬,姜妤都想了什么呢? 接下来的流程进行地有条不紊,女孩子的遗体被安放在正寝南窗下的床上,角柶把孩子的口撑开,以便日后含珠子。特制的殓衾覆盖住了尸体,在尸体东侧还要拜访酒食,供鬼魂饮用。 在堂上设的帷帐把死者和生人隔开,整个府上的人都换上了白色的粗布衣服。郭元嘉在书房写了讣告,将讣文分送给了亲属朋友。小厮们的离去抽走了郭元嘉最后的力气,他使劲捏着手中的毛笔,墨色已经将一张白纸的中央晕透,男人最终还是流泪了,在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哀伤激荡。 章府内的氛围也不算好,章玄熊早几日就听说了郭家女儿病重,这几日就要不行了。自那之后,他就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十四年前,那时候还是个少年,郭嘉元就跟着他征战沙场,好不容易从宁国的手里拿下了一座城池,两个人又苦苦地守在这里不得返乡。望城,不仅是寻国在凝望海外的市场,也是章玄熊在凝望家的方向。
八方风云论:第一章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字数: 1911更新时间: 2021-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