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章节在线阅读
第一章章节在线阅读

字数: 3595更新时间: 2021-10-13

  姑苏七里山塘有一药铺,生意兴旺到街上每日都要排上一条长龙。
  
  有人走进药铺,帕子抹着眼泪,愁眉不展道:“小娘子,我这头都痛了三日,唉,该如何是好啊。”
  
  楚婳坐在柜台整理药方,闻言抬起眸子,目光落在来者虚弱的脸以及头顶的那行小字上。
  [绣娘,失眠多日]
  
  “稍、稍等。”她思索一瞬,起身进炼药房。
  她从药格子里拿出茯苓、酸枣仁、柏子仁等药材包好递给绣娘,“每、每夜睡前吃一味,可、养心安神,头痛、慢慢便能好了。”
  
  绣娘接过药包,连声道谢。绣娘走后,下一位病患便连忙上前询问,药铺前排队的人愈来愈多,没有人会因铺子主人是个结巴而显露不耐。
  而这些来诊病问药的人除了街坊邻居,还有一些是从县城特地过来的官家人,来者无一不赞叹药铺包治百病,铺主更是神仙下凡。
  
  楚婳一直忙碌到正午阳光撒满青石台阶,阿娘回来背着小竹篓从山上采药回来。
  
  “阿娘!”她眼睛一亮,像只小黄鹂欢腾地扑进孟萱怀里。
  
  楚婳虽已及笄,但生的娇巧玲珑。
  孟萱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转了一个圈,眼尾笑出一道漂亮的鱼尾纹。
  
  楚婳鼓起小脸在娘亲衣襟上蹭了蹭,嗓音软软的,“阿娘,上午好忙,累。”
  
  她的医术并没有阿娘精湛,但却能在孟萱不在之时一个人打理药铺,并清楚地知道伤患们需要什么药。
  
  因为——
  楚婳能从所有人头顶看到一行字。
  
  那行字写着他们的身份喜好和身体状态,且内容并不固定,会随着此人过往所行之事、未来将行之事或是此刻内心想法,有所变化。
  
  只有阿娘知道她的这个能力。
  
  孟萱将楚婳抱到庭院的摇椅上,手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柔声道:“娘给你做生煎包吃。”
  
  楚婳眼里亮晶晶的,轻轻舔了舔嘴角。
  
  小姑娘唇红齿白,素颜白净肌若凝脂,生了一张粉嘟嘟的娃娃脸,水灵灵的杏眸氤氲着水雾。撒起娇让人觉得心都化了。
  
  孟萱心疼道:“婳儿今日累着了,吃完午饭就休息吧,下午药铺的生意有娘来看着。”
  
  午后,山塘街下起了下雨。
  
  楚婳坐在屋檐下一边赏雨,一边吃糖人。
  
  杏花烟雨给江南的春染上了一片朦胧的天青色,她惬意地眯起眼,唇齿间甜丝丝的焦糖味,感受着脸庞被春风细雨温柔拂过。
  
  不知怎么地,楚婳忽然间就想起了她的小竹马。
  
  儿时,小竹马总给她买糖人吃,但他不喜吃甜食,便在一旁托腮看着她吃。
  
  “这么甜的东西,你不腻吗?”
  “不腻、好吃。”
  
  她吃完后,他忽然道:“他们都说你是我的童养媳。”
  
  小楚婳嘴角还留着一抹糖丝,茫然地看向他,“童养媳是什么呀?”
  
  小竹马笑得痞坏,“就是,你吃了我的糖人,以后就只能跟着我了。”
  
  小楚婳懵懂地点点头。
  
  后来——
  没有后来了。
  
  楚婳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小竹马会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
  
  连一封信笺都没留下。
  
  她忽觉舌尖微涩,心上怅然若失。
  
  这时,一群邻家少女们经过,言笑晏晏,“婳姐儿,玩捉迷藏吗?”
  
  楚婳抿唇一笑,嘴角梨涡浅浅,“好呀。”
  
  山塘镇小桥流水,河畔有多艘废弃的乌篷船,江南姑娘们水性极好,借着烟雨她们便在这些小船之间玩起了游戏。
  
  这会儿轮到楚婳抓人,她闭着眼从一数到百,温吞地开始寻人。但这次小伙伴们藏得很隐秘,她找了一圈都没捡到人影子。
  
  约莫再过一炷香,她就要输了。楚婳像只小兔子在各个乌篷船之间跳动,一直寻到七里山塘的最后一只狸猫石像前。
  
  再往前,就要出小镇了。
  
  楚婳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决定认输。而当她正准备往回走时——
  
  “咚。”
  不远处桥下的一只破旧乌篷船里,发出一丝轻微的响声。
  
  楚婳动作一顿,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
  可叫她给寻到人了,这群小机灵鬼。
  
  楚婳轻手轻脚地来到乌篷船面前,拨开芦苇和杂草,一边朝里看一边笑道:“抓、到你啦!我赢……”
  
  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这船里人,并不是她认识的任何玩伴,而是一个陌生的小郎君。
  
  小郎君躺在乌篷内,玄衣斗笠,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痞戾的眼睛,闻声凌厉地朝她看过来。
  
  那瞳眸幽邃而深沉,似是藏匿在黑夜中的孤狼之眸。
  
  江南水乡都是渔夫米农,何曾有过这等气势的人?
  楚婳睁大眼睛,直接呆在了原地。
  
  霍时洲适才甩掉追杀躲进乌篷船内,这时忽然闯进一人,他条件反射性地握住腰间的鸣鸿古刀,眸中杀意乍现。
  但当他看清来者容貌后,动作却猛地一顿,浑身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
  
  烟雨连绵,故里逢娇。
  
  霍时洲指尖微颤,静静看着小姑娘,双眸中藏着深深复杂。
  但只不过一瞬,他便立马抬手将斗笠稍稍下掩,遮住了大半神情,低咳一声,嗓音嘶哑:“走开。”
  
  楚婳倏然听到低沉暗哑的声音,从呆愣中回过神来,鼻尖嗅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才看清小郎君头顶的那行字——[重伤之人]。
  她一惊,发现小郎君的玄衣已被血液浸染,隐约可见凌乱的血痕。只是因为衣服的颜色是深黑,身子又被杂草盖着,所以不易被察觉到。
  
  霍时洲见小姑娘面色惊然,一时分不清她是认出了他,还是被他身上的伤给吓到。
  他犹豫片刻,面上不动声色,最终还是将身体往后靠在了乌篷船壁上,选择沉默不言。
  
  楚婳这些年在药铺跟着娘亲身后习医,也见过了不少受伤流血的病人,惊吓过后便慢慢冷静下来。
  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从衣袖里掏出一瓶膏药递给小郎君,露出一个软糯的笑。
  
  霍时洲怔了怔。
  小姑娘娇颜笑靥,眉目温柔。她还是那个她,好似从未有变过。
  
  别来无恙。
  霍时洲唇瓣轻启,但身上伤口的痛楚却让他瞬间清醒,欲言而止。
  
  楚婳见他不接药,有些焦急道:“郎、郎君,你、伤很重。”
  
  霍时洲轻轻呼出一口,垂下眼帘,长睫深黑,眼底划过轻微的失落。他沉默一瞬,才出了声,嗓音染着血色,“你不用管。”
  
  楚婳心下更急,双眸氤氲起雾气,声音软成了水,“要、疗伤的。”
  
  霍时洲闻她言,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似是怀念。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对上她秋水横波的杏眸,见她卷翘微颤的睫毛,雨滴轻落,像一颗颗漂亮的小珍珠,愈发显得素颜白净,一如从前那般纯良天真。
  
  霍时洲眸光动了动,语气玩味道:“小结巴,你晓得我是谁吗?就想救我?”
  
  楚婳懵懂地摇摇头,不明白他说这话作甚,眼下应该尽快治伤啊。
  
  霍时洲眉间苍白毫无血色,但那双眸子却有着锐利的锋芒。
  他定定地看了会她茫然的模样,薄唇朝她微微勾起,抬手敲了敲腰间的鸣鸿古刀,刀鞘在烟雨之中泛着冷光。
  
  “我是一个躲避仇人追杀的江湖刀客,知道救我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吗?”
  
  青铜刀器的声音响起,楚婳愣了愣。
  
  霍时洲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嗓音猛然低沉了下去,“是杀身之祸。”
  
  楚婳娇躯一抖,脚底升起一丝寒气,被他的语气和目光吓得说不出话来。
  
  霍时洲轻笑了一下,笑得像条恶犬,“怕了?”
  
  楚婳咬了咬唇,唇瓣如胭脂,小脸微微发白。但她还是颤抖着手,把小药瓶放到船板上。
  
  霍时洲见状,心上泛起淡淡的无奈,他眉梢微扬,正欲开口。
  
  楚婳却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小姑娘离开后,霍时洲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失,他手心覆上胸口的箭伤,脸色惨白无比。
  
  待夜幕降临,七里山塘一片寂静。他才僵硬地伸出手,拿起船板上置放良久的小药瓶。
  
  小药瓶已被春寒浸染,瓶身冰凉,上面那些属于她的气味也消散全无。霍时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沉默坐在黑夜之中。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药瓶,将药粉撒在身上。
  药香弥漫鼻尖,伤口火辣辣的疼,但他却跟没知觉似得,撕开衣布,粗暴地止血。
  
  霍时洲粗略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半夜还是复发了高烧。身体疲惫不堪,但他不能睡,须每时每刻都手握刀柄,保持警惕。
  
  他枯坐到深夜,寂寥的河畔上忽然荡起一片水花,一位劲装青年轻功水上飞来落在乌篷船头,单膝跪在他面前,语气自责道:“岳知参见少将军,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不怪你。这次是我们中计了。”霍时洲靠在船内,狼眸漫不经心地抬起,“暴君派来的追兵甩掉了吗?”
  
  “已被燕三引开。”岳知面色沉重,又抬头担忧地道:“您受了重伤,属下先带您去镇上的医馆。”
  
  “不必。去药铺买些外敷草药便可。”霍时洲摇头,沉声道:“隐藏踪迹,天亮前离开姑苏。”
  
  岳知眸中泛起疑惑。
  主子适才甩开追杀,来到安全之地,为何又要动身。
  
  霍时洲微抿薄唇,想起楚婳那张娇憨的小脸还有她软糯的嗓音,他心尖微动,似被春水融化了冰冷的清霜,暖烘烘的。
  
  他的小青梅,没有认出他。
  
  不过,这样也好。
  
  霍时洲当年离开江南故乡,已有五年与她未见。
  
  岁岁年年人不同,他变化太多。
  他曾是意气风发的江南少年郎,亦当过鲜衣怒马的皇城小世子。
  而今,少年时期的稚气顽劣消失殆尽,他浑身沾满了戾气与血色,成了金刀铁马逐鹿中原的少将军。
  
  他身负着霍家满门冤魂,恨意难消。
  他为推翻这腐朽的王朝、为复仇而来。
  他是一匹月下的孤狼,随时会扑过去撕咬住的仇人命脉,宣泄他那滚滚而生的恨意。
  
  霍时洲不是什么江湖刀客,他是从战场中走来的杀神。
  
  青梅依旧,竹马不复。
  
  楚婳认不出来。
  
  这样很好。
  
  沉默半晌,霍时洲的嗓音染上了清霜,有些沙哑道:“我不想给山塘镇引来战火,这里是我的故乡。”
  
  他的未来充满变数,既然给不了楚婳平安,那便不去相认打扰到她宁静的生活。
  
  霍时洲点燃烛灯,道:“去寻件干净的衣衫来。”
  
  “诺。”岳知沉声点头,离开了乌篷船。
  
  霍时洲刚要起身,骤然间,头却莫名疼起来。
  
  他揉揉太阳穴,以为是受身上伤的影响。
  本想扶着船壁走出去,可这痛楚却愈发强烈,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脑髓深处,疼得他无法呼吸。
  
  随之,是滚滚而来的一段陌生记忆。
安装APP,阅读更方便! 立即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