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抚过树梢,也擦过贺青岚的发尾,她正靠在树上发呆,原本她一个人坐着刚刚好的树干空出一块来。 神明依靠信仰存在,如果信仰消失,神明的力量也会减弱,最终会慢慢消散。 李老太太本身就是她唯一一个信徒,如今人也入了土。她小小一个土地神,本就神力微弱,与寻常人类差别不大,信仰的消散具体表现在她身上就化成了等比例的缩小。 她回来的时候对着门框比划了一下,已经只有当初的二分之一高了。 对此她也着急,但是主要是急也没用,这土地庙这么多年就没什么人供奉,跟隔壁的城隍庙一对比更是显得凄凉。 既来之则安之,她眯着眼看远处的村落,远远的就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个小白点。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小白点越变越大,直到完完全全显示出一个青年男子的轮廓来。 男子披麻戴孝,手里拎着个小篮子,面容悲戚。 贺青岚看着他一路走来,路过树下,直到停在土地庙前。 她从树下跳下来,看着男子停在庙门,怔怔对着满是灰尘的泥塑发呆。 看了半晌,她只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男子把篮子放在地上,贺青岚扫了一眼,几个鸭梨,一把散香跟一个支角磕破了的小香炉。 看着香炉的缺角,贺青岚脑子里有个影像跟面前的男子叠在一起。 李老太太。 那这应该就是李老太太的小儿子李三了。 她绕到正面仔细看了看,李三面相周正,气质看着确实儒雅,那双眼睛像极了李老太太。 贺青岚坐在门槛上对开饭一脸期待,毕竟干饭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看着李三放下篮子,她搓了搓手。 看着李三拿出香炉,她砸了咂嘴。 她满眼期待,等着李三的下一步动作。然后李三又把香炉放了回去,转过身急匆匆走了。 贺青岚:“?” 不应该啊。 难道他看穿了我这个土地神其实没什么神力了? 李三步子迈得大,不多时就走到了村口。中午丧宴开席的时候他没出来,他素日倒霉,人越多出的洋相越大。想着外面有大哥二哥照应,他就缩在母亲的房里收拾剩下的衣物。 李老太太借贺青岚之口说话的时候他一个字也没听见,整理完屋子,郑重的关上门,他才发现院子里乱做一团。 他安顿好大哥二哥,从街坊四邻的拼凑中得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过街坊四邻,李三拎着母亲之前每次拜土地庙都要拎着的小篮子出了门。 李老太太每次拜土地庙都不让他跟着,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种庙宇的样子,或富丽堂皇,或肃穆庄严但是当真的看到那个色彩斑驳的泥塑时,他还是有点迟疑。 供桌后面的泥塑面上依稀带着慈祥,为塑像遮风避雨的小屋破败不堪,甚至半扇门板都掉在了地上。 问村里的木匠讨教了半晌,李三借走了锤子和扫把,踩出门口又返身折回拿了鸡毛掸子。 他拎着家伙事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贺青岚还在门框上郁闷的画圈圈。 李三也不含糊,叮叮咣咣修好了门,又拎着扫把开始仔细打扫。 贺青岚看着他忙前忙后,没留神被呛了一鼻子灰。 鸡毛掸子在塑像上上下翻飞,不小心带下来一大块彩漆,露出里面原本的土黄色泥胚。 与此同时,贺青岚身上同样的部位的衣服也变成了相应的颜色。 她一边咳嗽一边拎着裙角跳着脚躲避灰尘:“看在你帮我打扫卫生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收拾好工具,李三摆好香炉拿出了篮子底部的蒲团,贺青岚再一次搓搓手,期待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拿出装火折子的小竹筒。 李三擦了擦小竹筒表面,打开盖子,小心一吹。 原本应该闪烁起星星点点红光的小竹筒黢黑一片。 再吹。 依旧黢黑一片。 李三摸了摸竹筒里面,湿乎乎的手感。他叹了口气,头顶上升腾起一层稀薄的黑色雾气。 收好竹筒,他郑重摆好了梨子,在香炉插上了三根没点着的香,随后跪在在蒲团上行了个大礼。 “土地大人在上,李三替亡母多谢土地大人出手相助。今日李三不慎弄湿了火折子无法供奉香火,余下几日要为亡母守灵,头七过后李三定来补上香火,还往土地大人见谅。” 说完李三又起身对着塑像磕了两个长头,贺青岚站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原本萦绕在他头上的稀薄雾气翻涌了一瞬,随后消散的干干净净。 李三走后,贺青岚把他留下的蒲团往旁边挪了挪,摸了个梨抱在怀里,打算靠着桌角美滋滋睡上一觉。 薄暮时分,红霞爬满了天边,在这一片火红中贺青岚迷迷糊糊睁开眼,习惯性朝着门外一望。 哦豁,这门槛怎么这么高了? 谨慎起见,她比着门槛量了一下身高。 比划了半天,她得出了结论。 她现在应该就比巴掌大点。 摸着粗糙的门槛叹了口气,贺青岚想起了上任土地神留下的木匣子。 随后她站在供桌脚下犯了难,木匣子被她放在泥土塑像后面,塑像不算高,但对于现在巴掌大的贺青岚来说拿到木匣子属实难于登天。 绕着供桌的腿研究了好一会儿,她小胳膊小腿实在爬不上去,无奈之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泄了气。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呼噜声,而且越来越响,像是某种大型动物在靠近。 她捏了把汗扶着桌子腿站起来,稳了稳心神,随后慢慢转过身。 黑漆漆的巨大瞳仁里她的倒影清晰可见,眼睛上面挂着几个个头不小的青色刺球,呼噜声猛地加大,贺青岚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三角形的鼻头凑过来嗅了嗅,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脸上,只一瞬,对面的动物就对她失去了兴趣,眼睛眯起,歪倒在一旁。 呼噜噜的声响逐渐平息,贺青岚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大着胆子凑过去。 它侧躺在桌子下面,斑驳的花色皮毛上挂着不少刺球,有青有黄,边缘的刺卷曲着,形似山竹的爪子上也挂了一颗。 贺青岚猫着腰凑到头部的位置,它眼睛依旧紧闭,三角形的耳朵时不时动一下,根根分明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狸花猫! 刚体验过老鼠视角的贺青岚拍了拍心口,绕着它走了一圈,确实是猫,还是只花臂狸花猫。 看着这一身的苍耳球,估计是跑哪个长满苍耳的草沟里跑了一圈。 贺青岚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家住过一段,爷爷家也有只狸花猫。屋子后面是没人管的一片小树林,乡下人养猫没那么精细,狸花猫每天在树林里窜来窜去,很快就混成了附近的野猫头领。 小时候的贺青岚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狸花猫就蹲在房檐守着,尾巴时不时晃一晃。 如今看到这相似的花色,她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喜悦,一个没忍住她就把手放到了花臂大哥的头上。 花臂大哥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看面前的小人,动也没动就又闭上了眼睛。 贺青岚大着胆子摸上了它雪白的前爪,顺着苍耳的底部一点点揪掉勾结的猫毛。 猫咪的后爪上有伤,猫毛上沾着血迹,贺青岚小心避开伤口揪掉旁边沾着的猫毛。 一颗,两颗…… 身边揪下来的苍耳堆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 贺青岚揪掉最后一个沾在肚皮上的苍耳球,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 花臂大佬伸了个懒腰,跟瘫坐在地的贺青岚来了个对视,随后它换了个姿势,把贺青岚圈在身体中央。 她往后一躺,就能感受到花臂大佬起伏的呼吸。 月色清亮入水,贺青岚在猫身上躺得舒舒服服,她伸直手臂,手掌下面是柔软的猫毛。 “大佬,看你身上那么多苍耳,就叫你苍耳吧。” 花臂大佬抖了抖耳朵,没有表示反对。 “咕叽~”有奇怪的声音传来。 贺青岚摸了摸肚皮,好像穿过来之后就没听到肚子叫了。 “咕叽~” 声音来自身后,贺青岚摸了摸肚子咕咕叫的苍耳,认真的问:“大哥,你吃鸭梨吗?” 苍耳眼皮都没抬,尾巴微微摇动了一下。 贺青岚看了看它受伤的后腿,恋恋不舍地揉了一把身下柔软的大猫:“还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吧。” 下午睡觉前抱着的那个梨子滚落在蒲团边,贺青岚努力了一下,果然没抱起来。 她瞅了瞅旁边趴着的苍耳,推着梨子到了门槛旁边,费了半天劲终于爬出了门。 远处的城隍庙还点着烛火,贺青岚一溜小跑来到了庙门前。 城隍庙的庙门磨得光滑,中间的部分被人踩的次错数多了,比土地庙的门槛要矮下去不少。 贺青岚爬过门槛,站在蒲团前对着面前的供桌出了神。供桌上铺了包边流苏的软布,水果糕点一应俱全,两小一大三个香炉里的青烟不断飘散萦绕在她身边。 同样是保护一方百姓,看看人家城隍爷,再看看自己这个土地神。 贺青岚咽了咽口水,仔细思索,土地神城隍爷,应该算同事吧? 那既然是同事,我今天拿他两块糕点,改天还他俩鸭梨,城隍爷应该不会这么小气跟我记仇吧? 贺青岚抬头看供桌后面的塑像,塑像贴了金箔,烛火映照之下显得金碧辉煌。 城隍爷的雕像要高大些,供桌跟台子也比土地庙的高些,贺青岚如今只有巴掌大,只能使劲后仰着头去看。 看了半晌,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香火味道虽然浓厚,却没有感应到一丝神明的气息。 城隍爷不在家。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先拿块糕点回去,大不了先留个欠条。说干就干,她抓住垂到桌子腿的流苏,准备双臂使劲往上爬。 突然眼前一暗,蜡烛灭了。 有阴风从雕像背后吹出,卷着蜡烛刚刚熄灭的余烟往外飘。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贺青岚赶紧藏到桌子腿侧面,拽住几根流苏悄咪咪往外看。 门外的脚步声杂乱,夹杂着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响,有说话声传来,她屏住呼吸仔细听。 “近来跑出的鬼魂是不是有点多?” “酆都街上已经鬼挨鬼了,最近来的鬼魂都执念深重,不愿意过桥,没办法。” “那只能我们俩多跑几趟了,唉……” “阎罗历劫快结束了吧?” “还早着呢,判官前几日还讲呢……” 谈话声由远到近,锁链拖在地上的声响也愈发近了,似乎已经到了庙门口,贺青岚往里面躲了躲,锁链“哗哗”的声响猛地顿住。 过了半晌,贺青岚听见一个冷冽的男声,距离极近,似乎就在自己头顶之上。 “等会,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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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601更新时间: 2021-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