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日，微风徐徐，相国寺内人群熙攘，皆是求缘者。

　　侧室内梵香靡靡，白纱随风舞动。

　　“哒——哒——”，一声接一声。

　　一名白衣女子跪坐于佛像前，阖着双眸，缓慢的敲打着面前的木鱼。

　　半晌，一名侍女走进，对白衣女子行了个礼，说：“殿下，马车已备好，我们该启程了。”

　　闻言，顾纤缓缓挣开了双眸，看了一眼眼前的佛像，放下手中的木棒。

　　柚菀伸出手将她搀扶起身。

　　站稳后，顾纤只觉心口有些沉，微微蹙眉，却并未放在心上。

　　顾纤轻声说：“走吧。”

　　相国寺此时人多，她们便绕了另一条路走，这条路较偏，人缘稀少。

　　一路上，顾纤心口的闷痛感越来越来重，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

　　捂住心口，额头冒出冷汗。

　　这是，骰孚毒犯了？

　　可是一个礼拜未到，怎会提前？

　　药已经用完了，她……

　　忽然，一个小女孩从不远处跑来，速度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女孩没有看向前方，回头，对后面气喘吁吁的小男孩做了一个鬼脸，嘲笑说：“你太弱了，居然追不上我。”

　　话音未落，便撞上了一个人。

　　顾纤被撞得一下子站不稳，失去了重心，往旁边一倒，她耳边响起柚菀的惊叫声。

　　“砰——”的一声响起。

　　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波澜。

　　顾纤意识到，她落水了。

　　那种窒息感让她难以呼吸。

　　她伸手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心口的痛一波接一波，让她无力挣扎。

　　眼前回忆闪过，以前一直压在心底的怨也在这一刻浮现。

　　这毒，是他下的啊。

　　她最亲的人，恨她？多么讽刺。

　　难道，就因为她手中握着权力吗？

　　所以，他忌惮她？

　　可是，她从未想过啊……

　　顾纤自嘲一笑，在她即将闭上双眼时，似乎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顷刻，谢千澜便抱着顾纤上了岸。

　　她把顾纤放在地上，给她按压了几下胸口。

　　待顾纤吐出一口水后，拿过之前脱下的外袍给顾纤披上，问道：“你们马车在哪？”

　　柚菀连忙反应过来，给她带路。

　　谢千澜抱着顾纤，此刻的她和顾纤浑身都是湿的。

　　低头，却看见顾纤脸色惨白，咬着毫无血色的唇，一只手捂着胸前。

　　谢千澜一怔，难道是她抱着不舒服？

　　想到这，谢千澜放慢脚步，尽力让她平缓一点。

　　果然，怀中女子紧皱的眉头松了一些。

　　马车的距离并不远，不到一会儿便到了。

　　谢千澜轻轻的将顾纤放置好，便下了马车。

　　柚菀感激的说：“多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待殿下醒了，奴婢自会同她说，届时必将登门言谢。”

　　谢千澜笑了笑，说：“那倒不必，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她身子弱，落了水，容易生病。”

　　“嗯。”柚菀点了点头，转头对车夫说：“回公主府。”

　　谢千澜松了一口气，眼底滑过一丝担忧。

　　她这是怎么了？看她的脸色，不像落水会有的脸色。

　　难道她的身子真的比以前更差了吗？

　　看着马车的影子一点点消失，谢千澜才转身回了寺内。

　　——

　　这一个梦很长，长到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回到了及笄的那一天，她行完了那一切繁琐的礼文，和啊桓来到乾坤殿门前，一起种下了海棠树。

　　顾桓脸上沾着泥，却满脸笑容，说：“啊姐，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像啊姐现在照顾我一样照顾啊姐。”

　　顾纤一愣，随后笑了笑，说：“好啊，那啊姐等着你长大。”

　　顾桓说：“我一定会做一个明君，给啊姐穿最漂亮的衣裳，吃最好吃的东西，住最漂亮的宫殿，到时候啊姐你一定是这天下，唔……”

　　顾桓挠了挠头，最后挤出，“最漂亮的人”

　　顾纤摸了摸顾桓的脑袋，说：“好，阿桓一定会的。”

　　顾桓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他伸出手，说：“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谁就是……”顾桓一顿，似乎不记得接下来是什么了。

　　顾纤轻笑，接着说：“谁就是坏小狗。”

　　顾桓连忙点了点头，说：“嗯，谁就是坏小狗。”

　　“那啊桓可不要做坏小狗啊。”

　　“不会的，我才不会呢，啊姐你就等着看吧。”

　　“好，啊姐等着。”

　　——

　　待顾纤醒时，已是翌日。

　　顾纤起身，捏了捏眉头，她怎么就会想起这些了呢？

　　“殿下，您可算醒了。”柚菀端着汤药走进来，见顾纤已经醒了，行一个礼后，说，“殿下，您身上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顾纤：“并无，只是头略晕罢了。”

　　柚菀松了一口气，说：“那便好。”

　　顾纤接过汤药，喝了一口，抬眸，看到柚菀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柚菀咬了咬唇，说：“殿下，太医来过了，他说……”

　　顾纤眸子一暗，说：“他也来过了？”

　　柚菀说：“是的，不过等太医交代完奴婢后，便回去了。”

　　顾纤点了点头，说：“太医说了什么？”

　　柚菀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说：“……太医说，您体内的毒快要压制不住了，长有十年，短有六年。”

　　顾纤一愣，六年吗？

　　抓着汤勺的手不由得一紧。

　　垂眸，纤长的羽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柚菀看着眼前貌似雍容华贵的女子，心下一紧。

　　张了张嘴，却又尽数咽了下去。

　　这不是她一介奴仆能置喙的，她只能站在旁边低头等待吩咐。

　　半晌，顾纤叹了一口气，说：“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倦了。”

　　“是。”柚菀行了个礼，正准备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殿下，昨日救您上来的人是谢将军。”

　　顾纤有些惊讶，“谢将军？谢千澜？”

　　柚菀：“是的。”

　　眼前回忆闪过，一张明媚的笑脸顿时出现在眼前。

　　那日，是大败胡兵，溪军得胜归来的日子。

　　因斩杀了胡兵将领而授封，她骑马在军队前头。

　　她甲胄附身，骑着马，一头青丝用红绳束着，一丝鬓发垂于额前，被微风吹起。

　　一副飒爽英姿的模样，迷了不少女子。

　　她冷着脸，被楼阁街道上，娇羞的女子扔手帕和花。

　　顾纤坐在茶阁上，抿了一口茶，看着下面的闹景，目光落在了那名女将军的身上，眸中闪过一分艳羡。

　　忽然，那名女将军抬头，于两两相望间对上了她的视线，随后莞尔一笑。

　　顾纤看着那个笑容，恍惚了一瞬。

　　清风微微，额角的一缕青丝轻轻拂动。

　　眼前只余她的笑容被不断放大，只觉得那个笑容比她身上的阳光还要灼眼。

　　是张扬，也是明媚。

　　拿着茶杯的手骤然收紧，羽睫轻颤。

　　那是她永远无法接触到的一种肆意的快感，她也曾想过快马加鞭，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啊。

　　可是现在她这身子……

　　顾纤苦笑，摇了摇头，看向窗外。

　　靠在她的胸前，她甚至还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而她的心跳声，好似能安抚一切嘈杂之糜。

　　不管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