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陛下，长公主体内的毒太过霸道，臣无能为力啊。”

　　少年一袭黄袍，手握毫笔，写下傲然之字，闻言，淡声道：“还剩多少时间？”

　　万佑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老实道：“长公主如果幸运的话，还有十年，反之则六年。”

　　偷偷看了一眼小皇帝这喜怒无常的脸，万佑尔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连忙补了下一句。

　　“不过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无事的。”

　　这话说的他都心虚，骰孚毒那可是剧毒啊！

　　目前长公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更好的结果，除非……

　　顾桓一顿，手中笔墨落到纸上，突兀的一点墨，俨然毁了这么一副好字画。

　　将笔放置好，待人将纸拿走，重新铺上一张新的纸，他才缓缓道：“必须南山柚翎草吗？”

　　“是，是的，南山柚翎草是解药中缺一不可的，它虽也属剧毒，可若和桉酉子、拂百甘一起入药，却于解骰孚毒有奇效也……”

　　顾桓按了按额头的青筋，咬牙道：“闭嘴，朕当然知道，何须你多嘴？朕是在问你别无他法了？”

　　万佑尔摇了摇，忽然又点了点头。

　　顾桓蹙眉，冷笑道：“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头在脖子上呆久了，想摘下来当球不成？”

　　万佑尔叫苦不迭，“冤枉啊，陛下，臣刚刚是想着古籍上就只记载了这么一种解法，故点了点头，可又想到毕竟不是出自本国的毒，臣不敢确定他国没有别的解法。”

　　低垂着头，万佑尔咽了咽口水，心惊胆战的等着回答，生怕下一秒便是人头落地。

　　过了好久，万佑尔几乎都怀疑人生了，耳边才响起一道声线有些哑的声音。

　　“……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万佑尔松了一口气。

　　顾桓瞥了一眼身边的太监，问道：“长公主为何会落水？”

　　刘思宇作揖道：“那时长公主病发，朱家幺儿不小心撞上了，这才导致长公主落水。”

　　“朱家幺儿？那个六岁的女童？”顾桓用舌头顶了顶上颚，一双眸子满含蔑视，说：“小小年纪便敢顶撞长公主，朱家教的可真是好，只可惜了，恰这个时间，不能借这个理由，一锅端了这群饭囊，啊姐可真是……倒霉，你说是吧。”

　　刘思宇低着头，没有回答。

　　这位年轻君王的心思，你别猜，一猜准错。

　　顾桓也不觉得能得到回答，他看着远方，目光幽深，一双桃花眸似乎蒙了一层雾，叫人看不到底。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指尖敲打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姐……

　　——

　　十日后，便是当今年轻君王的加冠礼，全国都忙着置办物什。

　　因昭华长公主是除了圣上，在嫡亲血脉里最大的皇室中人，所以一切太庙祭祀加冠，宫宴皆需她主持操办。

　　天刚蒙蒙亮时，顾纤却已洗漱穿戴好了。

　　一身红色衣裳，金丝烫边，一头青丝盘于脑后，一顶凤玉冠步摇装饰青丝。

　　她额间点缀着朱红花钿，唇色胭红，脸色也多了些红润。

　　合着双眼，双手叠放在腿上。

　　她坐得极为端正，似乎在休憩。

　　“殿下，时辰到了。”柚菀提醒道。

　　顾纤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拿起案几上有些褪色的圣旨以及一个沾了些许灰尘的红色锦木盒，她起身朝门外走去。

　　皇族太庙位于皇宫东北侧，因此次是君王行加冠之礼，各位宗亲早已一袭宫装，面色严肃，守在庙前，等候昭华长公主的到来。

　　顾纤到时，已经差不多都来齐了。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众人对顾纤行礼道。

　　顾纤点了点头，说：“平身。”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迈入了太庙。

　　太庙里摆着的灵位，除了历代帝王，都是在皇室中享有极高赞誉的宗亲王。

　　顾纤接过三根香，并将其点燃，才插在香炉上。

　　随后，跪在蒲团上，开始祭祀。

　　待一切祭祀举行完后，已经接近晌午了。

　　祭祀过后，便是祷告祭天。

　　九神祭坛位于城南，高数百丈，阶梯层层，英烈碑上刻着数百位开国以来，为国立下赫赫战功，供人敬仰的英烈，墨青色的墓碑于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顾纤站在高台上，看着少年一步一步的踏上祭坛。

　　阳光倾撒而下，他一袭金黄色的衮袍，墨发披散肩上，随风轻轻扬起。

　　他步伐稳重，每一步都透着沉着与冷静，在数万人的注目礼下，丝毫不显退色，反而透着尊贵和威仪。

　　顾纤一怔，有一霎那，眼前的少年和小时候爱依赖她的孩子重合。

　　他依旧喜欢对她甜甜的笑，那一泓清泉里映着她的身影，说，啊姐是世上最好的啊姐。

　　可他身上那一身明晃晃的金色，却犹如一把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把镜面扎碎，裂纹铺天盖地。

　　礼部：“加冠之礼，正式开始！”

　　耳边嘹亮的喊声，唤回了顾纤的思绪。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试图抹去心中不该出现的情绪。

　　将手中的三根香递给少年。

　　顾桓接过香，将其点燃，插在英烈碑前的香炉上，随后跪在蒲团上，缓缓的叩了三个头。

　　待少年直起腰身后，顾纤便拿起祭坛上放着的紫檀梳，为他梳发，由受邀而来的宾客为少年加冠。

　　少年的发质很好，顺滑，像水一般易从指尖流过。

　　第一顶是缁布冠，代表少年有了参政治人的权力。

　　辛阁老：“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第二顶是皮弁冠，代表少年从今往后要担负起守卫社稷疆土的责任。

　　辛阁老：“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第三顶是爵弁冠，代表少年有了参加祭祀的权力。

　　辛阁老：“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第四顶是玄冕冠，是少年以后用于祭祀所带。

　　辛阁老：“君行一叶菩提舟，安怀万物衍与生……”

　　因少年是君王，故此，他的第五顶冠是九旒珠冕。

　　辛阁老：“摘‘君’与‘衍’字，君衍，便予君衍吧。”

　　少年作揖，启唇道：“谢阁老予字，顾桓感激不尽。”

　　待少年起身后，顾纤拿过祭坛上放着褪了些许颜色的圣旨和锦木盒子，把圣旨放在少年的手上。

　　双膝跪下，顾纤双手高过头顶，低着头，举着锦木盒子。

　　少年骨节分明的双手接过盒子，并将其打开。

　　里面放着的俨然就是一方玉玺以及半块金符。

　　顾纤缓缓叩首在地，对少年行臣子之礼。

　　她闭上了双眼，“参见君上，君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棠树下的少年已经逐日长大，但他的獠牙却对准了那日他曾对着许下承诺的少女。

　　那皇权终究成了牢笼，锁住了他的承诺，他手中的钥匙亦已消失在了那烟尘弥漫的纷争之中。

　　他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