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辙再醒来时，发现已经回到明观门里。

　　但他再仔细一打量，觉得这间房隐约有点熟悉，却不是自己的房间。

　　守在门外看护的弟子似乎是听见卞辙在屋里起身的动静，连忙进屋给卞辙端了一杯茶：“卞师兄，掌门和霖虚尊上都吩咐过了，等您醒来后去长清殿议事。”

　　卞辙点点头，见这负责杂役的弟子有几分面熟，又过了一会他才想起来，从前这人伺候的好像是他师兄李静湛。

　　无外乎他觉得这房间熟悉了，想来是师兄将他带回来自己房间里休息。

　　卞辙在这时候才得空寻思，师兄为什么要砍自己的天灵根？

　　莫不是他此时真的闯出什么不得了的祸事了，才让师兄先下手为强，砍了灵根以示惩戒？

　　要知道，无论是掌门还是卞辙的师尊霖虚，可都不是会对弟子心慈手软的人。前世之所以卞辙能够不缺胳膊不断腿地在明观门待到二十岁，其中有一半的功劳得属于他师兄。

　　他师兄虽然素日寡言，但是很靠谱，又心软。每次霖虚门下弟子犯错，师兄都是小惩大诫，看着雷声大实际雨点小。可要是真捅了篓子让师尊霖虚知道，没被扒一层皮下来都算是轻的。

　　久而久之，大家惹出乱子都喜欢第一时间找师兄，卞辙当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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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寻常修仙之人，若是被人砍了灵根，定是恨得咬牙切齿。

　　卞辙倒觉得无所谓，毕竟他上辈子可是鼎鼎有名的“剑魔”，魔域里最心狠手辣的剑修。早晚他也会入魔的，灵根可有可无。

　　再说他身上的天灵根，是万中无一跳脱五行的“欲”灵根。“欲”即是欲望，其他人靠天地之间的五行灵气修炼，卞辙靠人间欲望修炼，炼化欲望为無。

　　寻常修士贪清净，偏爱深山修行。可对卞辙来说，越是万丈软红尘，越是有利于他的修行。兴许正是因为身怀欲灵根的缘故，卞辙反而对诸多感觉十分迟钝，不仅没有痛觉，而且很少能感受到刺激的快感。

　　正是因此，卞辙喜欢离经叛道，为众人所不能为之事。唯有这种时候，他麻木的心跳才会稍稍快一些，仿佛有了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错觉。

　　当然，这些幼稚的想法都是卞辙前世少年时的念头了，都过了这么多年，卞辙早就习惯麻木活着的感觉了，甚至在某些时刻会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毕竟，身为欲灵根的背负着，见过人间太多悲欢离合，也会心生厌烦，认为一辈子没心没肺才是不受伤的第一要素。

　　可惜，尽管卞辙自认为看透红尘，但现在还是要为年少的自己付出代价。

　　这一回掌门和师尊都把他喊去长清殿了，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卞辙又安慰自己，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呢，如果真是他闯祸一事，哪能让他在师兄的卧房里休息，估计一早就被抓到水牢里押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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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清殿。

　　掌门与霖虚尊上坐于大殿上方，卞辙一进来就眼尖地看见阶下已经跪着一个人了。

　　不出所料，是他的好师兄李静湛。

　　卞辙也麻溜地跪下了，不管有错没错到底是谁的错，反正先请罪总是错不了：“见过掌门、师尊。弟子知罪，还请掌门与师尊责罚。”

　　掌门乌胥子素来是一只笑面虎：“哦，卞辙，你倒是机灵，不如说说自己犯了什么罪？”

　　要真是十几岁的卞辙搁这，一准卡壳，但现在跪在殿下的可是多活了几十年的卞辙，敷衍起人来相当有一套：“弟子此番下山修行，有诸多不慎之处，惹得师尊与师兄挂心不虞，已是弟子的罪过。”

　　这话，说了，但又和完全没说的差距不大。

　　只听殿上传来一声冷笑，霖虚阴阳怪气道：“呵，你敢屠村、你师兄敢一剑断你灵根……我看没我这个师尊，你们办事不也是相、当、妥、当的吗？回到山门里，才想起有我这个师尊了？”

　　卞辙垂下头，对自家师尊霖虚的嘲讽照单全收——不收也没办法，整个明观门上下都知道霖虚仙尊的嘴最难缠，脾气不好、铁石心肠，敢跟他顶嘴，就得做好不要命的准备了。

　　倒是霖虚仙尊说，师兄断了自己的灵根这件事，让卞辙心下惊讶。

　　卞辙没想到，李静湛竟然真的敢在掌门和师尊面前承认断他灵根一事。

　　那可是天灵根，任何一个天灵根放在修真界里都是弥足可贵的天才，也势必会成为宗门未来的中流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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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观门掌门乌胥子看着跪着的两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要换了别人，断了卞辙的天灵根，明观门一定不会和他善了。

　　可这一次下手的是李静湛，和卞辙一样，拥有跳出五行外的天灵根“無”，还是内门的大师兄，当之无愧的这一届修真年轻人的领袖。

　　乌胥子就算再怎么气愤，也不能杀了李静湛，否则就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何况这一次，李静湛的出手事出有因，也算是情有可原。

　　乌胥子越想越心烦：“卞辙，你此次妄下杀手屠村，虽是为了除魔，但手段未免过于残忍，失了修仙之人的慈悲心，念在你灵根被断，也算得了教训，罚你去冰窟面壁十日。”

　　“李静湛，你因看出师弟灵根染上魔气而断其灵根，出手不留转圜之地，痛伤手足，罚你也去冰窟面壁，为期一月。”

　　“好了，瞧着你二人就来气，你们自下去受罚罢。”

　　李静湛、卞辙齐声道：“是，弟子谨遵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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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从殿中退出，卞辙方意识到从重生以来已是过去了两日，他的命运因李静湛的一剑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算起来，李静湛到现在还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呢。

　　“你……”

　　“我……”

　　李静湛和卞辙一同开口，又都止住了嘴。

　　卞辙：“师兄先说吧。”

　　李静湛顿了一顿，右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剑鞘，用劲大到手指几乎被剑鞘上的铭文划破。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弟……前几日我见你灵根上有魔气，不得已才出手……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日后、日后若是有人敢因此欺负你，你可以来找我。”

　　卞辙自是点头答应。

　　话说回来，修真界的人都知道，灵根沾染魔气是大忌，倘若不毁去，则早晚有一日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卞辙在刚才的片刻又仔细思考了，前世他也正是从屠村那事开始心性大变，若是那时就魔气入体，后来他离经叛道、成为剑魔这些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也怪不得他没察觉，毕竟走火入魔后，魔气充盈，自然觉察不到这些魔气最初就缠上了他的灵根。

　　想来幸亏他前世为救李静湛，死得早，要不然最后爆体而亡，死法也未免太过难堪。

　　因此，李静湛砍了他灵根这事，其实反倒是卞辙该感谢他。

　　李静湛神经质地来回摩挲着剑鞘上那一小块花纹，见卞辙点头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师弟，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害你的。”

　　卞辙倒是对这句话很信任，毕竟在上辈子，尽管他后来已经和师兄的关系势同水火，但李静湛的确可以算是唯一一个没对自己落井下石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