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龄脸色铁青：“快去找太医！”

　　元繁殷眉头紧锁，低声劝道：“陛下，随军的几位太医此刻都在营内，这一来一回怕是……”

　　“那这毒是致死的吗？”

　　元繁殷神色愈发难看了。

　　此毒服下后，定时服用解药便不会发作，若不按时服用解药前两次毒发会痛苦万分，第三次毒发时再不服药，就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可问题是，他不知道玉明衍这是第几次毒发！

　　元繁殷赌不起，只能按最严重的情况说：“可能会死……”

　　顾龄一听玉明衍可能会死，一颗心登时就揪成了一团。

　　元繁殷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身上找出一个极小的木盒，把药从盒子里拿出来，放进了他手中，内心则是泪流满面。

　　他现在分给玉明衍一份解药，自己就少了一份，若是那人不给……他就得自己扛过去一次毒发啊！

　　“这是臣早年外出游历时，江湖友人所赠之药，据说可解百毒，陛下……不妨一试。”

　　顾龄也没别的法子，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地强行掰开玉明衍的嘴，把药丸塞了进去。亏得药丸入口即化，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让已经快要吹灯拔蜡的玉明衍把药咽下去。

　　不过这药确有奇效，喂下去没多久玉明衍的面色便有所好转，脉象也不再微弱。

　　顾龄让元繁殷带着小太子去寻传国玉玺，若是寻不到便直接将人杀了，而后亲自抱着玉明衍回了郊外营帐。

　　大多数人现下在大楚皇宫忙碌，营中剩下的人并不多。不过在听说陛下亲自抱着一个戴银面具的神秘青年回来之后，营中的人呼啦啦全跑了过来。

　　顾龄抱着玉明衍径直冲去主帐，厉声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寻太医！”

　　众人只瞧见玉明衍露在面具外的下巴和唇，俱是脆弱的苍白。

　　顾龄让人拿了了干净衣物来，亲自动手帮玉明衍换上。在旁人提醒之下才想起自己同样被细雨浇透，草草更衣后便一直守在玉明衍身旁，阴沉的神色让给玉明衍把脉的老太医吓得不轻。

　　“怎么样？”

　　老太医斟酌了一下用词，战战兢兢地回道：“这位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虚弱，臣开一些调养的方子，按时调养一段时间应当就无事了。”

　　顾龄摆了摆手，示意老太医去开方煎药。

　　他此时过于担心玉明衍，竟忽略了一处细节——此时距离玉明衍服下元繁殷给的药也不过一刻钟多些的时间，毒不可能被完全解开。

　　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老太医都未能发现玉明衍体内的毒，只在游历江湖时学过一些皮毛的元繁殷，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

　　玉明衍醒来时，是夜半时分。

　　耳畔传来模糊的声响，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军营之中兵将忙碌走动的脚步声。

　　玉明衍试着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脚腕上拴着一条铁链，能挣动的空间并不大。一身被雨淋湿的白衣已不知被谁换下，现在穿着的衣裳是明艳的银朱……银朱色衣裳并不多见，不消说，这定然是顾龄的主意。

　　他转了转头，瞧见自己身处一个营帐之中——应是主帐，有人守在外面，听见声响后撩起门帘看了一眼，确定他醒了，便去禀告顾龄。

　　玉明衍撑着床坐了起来，有些头晕。他这次服下解药还是有些晚了，估摸着得虚个十天八天的。

　　缓了一会儿，玉明衍抬手取下发簪上坠着的三枚小铜钱，起了一卦。

　　那些铜钱约有小指指甲大小，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很轻。

　　玉明衍凝视着三枚铜钱，眼中浮现出一抹诧异。

　　忽然，他听得帐外模模糊糊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有人撩开了帐子，快步走入。

　　“醒了？”

　　顾龄一听玉明衍醒了，立刻便赶了过来。

　　玉明衍只盯着桌子上的铜钱，好像没听到顾龄的话一样。

　　顾龄此时也注意到了铜钱。

　　玉明衍是大楚国师，精通卜卦，顾龄虽不信鬼神，但看他认真的神色，心中的好奇也被勾了起来。

　　“在算什么？”

　　玉明衍心中已有结果，一手拂过桌面，收回铜钱随口敷衍：“天机不可泄露。”

　　顾龄嗤笑：“事在人为，哪儿有什么天机。”

　　玉明衍闭口不答。

　　顾龄不知玉明衍中毒一事的内情，出言道：“你不是最信这些吗？那以你的本事，怎么没算出大楚气数将尽，早些离开避祸，反而还为了气数已尽的大楚服毒自尽？”

　　玉明衍发现顾龄误会了什么。但他懒得解释。

　　顾龄见他不言，以为自己道出了实情，在床边坐下，继续说道。

　　“数年前，你执掌大权之时大楚兵强国富，朕便是有如今的精兵良将，换做当时的大楚，怕是也拿不下吧？”

　　他的话语中，不无终于灭了大楚的自得。

　　“你自然拿不下。”

　　玉明衍开口，声音微哑虚弱，却无一丝我为鱼肉的恐慌。

　　顾龄抬手，轻轻摩挲过他毫无血色的唇，心中既有报复仇人的快意，又夹杂了些许心疼和怜惜。

　　“可如今世上已再无大楚。你若归顺，朕会将旧怨一笔勾销，许你权势地位，无上荣光。”

　　玉明衍终于睁开双眸，眼神清澈如秋水潋滟。

　　“若我归顺，你定然会要我说一些‘大齐统一天下是天命所向’的话替你安抚百姓。”

　　顾龄无言，因为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当今百姓们多笃信鬼神之说。若有我一言，再加上传国玉玺，你便不用担心他们会反抗大齐了。”

　　“不愧是珩秋，当真是聪慧。”

　　顾龄贴在玉明衍耳侧，低声絮语，明明说的是很正经的话，却显得无比暧昧。

　　玉明衍不言。

　　“珩秋……所以你并不想帮朕，是吗？”

　　顾龄伸手捏住玉明衍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玉明衍轻声道：“卜卦问天，并非百无禁忌。有些事情不能问，有些事情不可说。”

　　他静静地看着顾龄。

　　青年面容俊朗，比当年沉稳了许多，周身还隐隐携着杀意与血气——是自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再无半点年少时肆意嬉笑怒骂的模样。

　　玉明衍自幼修习此道，个中忌讳无比清楚。一些改朝换代之类的卦象，他私下里与师父讨论一二尚且不碍什么事，可若公然泄露天机，对他对顾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顾龄不知个中缘由，他只觉得，玉明衍为了一些不着实际的卦象，便可以将自己抛在一边。

　　玉明衍的眼中，心中，从来就没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