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立政殿。

皇后长孙无垢的寝宫。

此时此刻，床榻之上的长孙无垢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而且在昏迷之中还不停的咳嗽。

剧烈的咳嗽，使她苍白的脸上，泛出一种病态的嫣红。

床榻旁边，坐着一个儒雅而不怒自威之人，看起来与长孙风有着七分神似，同样的面若刀削，同样的轮廓分明。

他握着长孙皇后的手，满目通红，沉默不语，情绪十分低落。

房间之中，站满了人，不仅有李承乾、李泰、李丽质这些皇子皇女，还有房玄龄、杜如晦、程咬金，尉迟恭这些文臣武将。

得知长孙皇后病重之后，他们都来探望了。

只不过当他们看见躺在床上，俨然一副命不久矣模样的长孙皇后之后……

在或抽泣擦泪，或出言安慰李世民后，都无一例外的沉默下来。

李世民紧紧握着长孙皇后的手，望着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随时都有可能断气的长孙皇后，眼神中满是哀伤与绝望！

想他李世民一生不论是在沙场还是在政堂，一向都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但面对着奄奄一息的发妻，以往的镇定，坚强，在此刻尽数化为齑粉……

“观音婢……”

心间百味杂陈，一滴眼泪不自觉从他眼角滑落。

……

这时，太监总管踩着小碎步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通报一句。

“启奏陛下，长孙大人已经将神医长孙风请来了，现在正在殿外听宣。”

听到此话，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得益于程咬金的大嘴巴，在列的不少人都对长孙风的医术有着迷之自信。

“让他们进来吧。”

若不经意揩掉眼角泪水，李世民叹了一口气。

与一干重臣不同，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对长孙风抱有多大的希望。

据程咬金所说，那长孙风只有十七八岁，如此年纪的黄口小儿，医术怎么可能比得上浸淫医书几十年的宫廷御医？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李世民都愿意尝试！

因为这尝试，关系着他发妻的命！

转过头，李世民微眯着眼睛看向殿门。

在众人的注视下，长孙无忌带着一个身穿青白色布衣，肩上挎着一个药箱的少年郎，匆匆进入立政殿。

一跨入殿门，长孙风顿时愣住，心里一阵忐忑。

这站着的一帮子人，怎么都盯着自己看？

“孩子，快拜见陛下。”

长孙无忌见他愣住，忙好心提醒。

毕竟，他熟知威严的皇城宫廷之中，礼仪重于一切！

“草民长孙风，参见陛下。”

长孙风拱手行礼。

“程咬金，这就是你口中，让你儿子起死回生的神医？

这个毛头小子若是治不好我saozi，看我不胖揍一顿你家小子！”

尉迟恭打量长孙风片刻，忽然朝着程咬金瞪眼。

“这所谓神医竟然这么年轻？？”

“这么是这么一个小白脸？会不会弄错了？”

看清楚长孙风的脸庞之后，几个稍微莽撞一些的武将脸色纷纷僵住。

“咋了？你们别看小神医年纪小！等着瞧好就是了！”

程咬金冲着一干好友翻了个白眼，一副对长孙风信心十足模样。

“过来吧。”

情绪低落的李世民淡淡道了一声，但当他看清楚长孙风的正脸之后，浑身就忍不住一颤。

“这小子，怎么跟朕年轻的时候，长得如此相似？”

面前的这个少年郎，除了跟自己很像之外，怎么还和长孙皇后格外神似？！

尤其是容貌轮廓，还有眉宇间的气质……

恍然间见到，李世民险些将长孙风误认为是他跟长孙皇后的大儿子李承乾！

与此同时，长孙风也在目光复杂打量着李世民。

眼前这个男人的相貌和气质，几乎让他有一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感受……

但，与见到长孙无忌时的那种亲切感截然不同，对李世民，长孙风心情却十分复杂，甚至有些酸楚……

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不爽！

冥冥之中，就仿佛他是自己前世的冤家！

但即便如此，长孙风也掩饰得极好，并没有在李世民面前表达出心中的丝毫不满和敌意。

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整个大唐帝国的皇帝，当今世界最有权势的人！

一念可定人生死，一怒可兴万丈波涛！

“草民长孙风，参见陛下。”

见到李世民愣住，长孙风强行压下心头思绪，再次拱手谨慎行礼。

“嗯。”

李世民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然而，在他看清长孙风那冷漠的神色，以及复杂的眼神之时，却是眉头突然一皱，心口莫名的绞痛起来。

那钻心裂肺的痛感，强烈的他一时之间几乎抵抗不住！

“啊！”

“父皇！”

“陛下！”

立政殿中，不管是皇子皇女，还是文武大臣，皆是对这变故心惊肉跳，纷纷惊呼出声。

长孙风虽未张口，无来由也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心底深处莫名生出一丝担忧。

“诸卿勿忧。朕，没事。”

长孙风的表现一直被李世民收入眼底，心中无来由一宽，他强忍着疼痛，若无其事朝着长孙风招手。

“大夫，你过来为皇后看病吧，若能医治，朕重重有赏。”

说着，李世民攥拳从床榻上起身，给长孙风腾开位置。

但就在长孙风躬身上前几步，看清长孙皇后的容貌之后，突然愣住。

不过眨眼功夫，两行热泪便从他的眼眶滑落，紧接着，一道微不可闻的称呼便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娘……”

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长孙皇后，与他已经逝去的母亲，容貌一模一样！

床榻旁人比较少，而长孙风的呼唤又是几近呢喃，所以几乎没几个人听清了他对长孙皇后的称呼。

但没听清楚的人，恰恰不包括呆若木鸡的李世民和面色复杂的长孙无忌！

“这孩子，必然是我妹妹无瑕的儿子，我肯定是他的舅舅！”

默默在心底叹息一声，长孙无忌眼神中满是怜惜。

之前灵位上的长孙无暇的姓名还可以用同名同姓解释，但此刻，长孙风面对着与长孙无暇相同面容的长孙无垢的反应，却彻底让长孙无忌破防了……

“别让我知道谁是这苦命孩子的爹，否则，苍穹之下，九州之内，我长孙无忌必让他生不如死！”

联想到备受疼爱的妹妹和长孙风的苦命身世，长孙无忌眼神猛地一狠！

揉了揉刺痛的鬓角，将视线从长孙风身上移开，李世民脸色复杂朝着长孙无忌招手。

“无忌，你跟朕出来，朕有话问你。”

若他的猜想没错的话，长孙无忌应该也看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世。

“是。”

长孙无忌恭谨跟在李世民身后，心中思绪如电急转。

如果想要尽快找出长孙风的生父，那陛下手中握有的暗侍绝对是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

以长孙家和陛下的交情，应该是可以借调的吧？

……

“无忌，这孩子怎么叫皇后娘？”

刚一踏入空无一人偏殿，李世民当即转身，伸手紧紧攥着长孙无忌的肩膀，一双满怀激动的眸子紧紧钉在后者脸上。

什么情况？

这……李世民难不成是怀疑自己妹妹？？

长孙无忌脸色一僵，刚想发作，但察觉到肩膀上轻微颤动的李世民的双手之后，顿时心里一惊，无来由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犹豫片刻，长孙无忌便将接触长孙风的前后始末，以及他对长孙风身世的猜测都讲了一遍。

“陛下，老臣可以对天起誓！这孩子，就是我多年前突然失踪的妹妹，长孙无瑕的亲儿子！”

讲到最后，长孙无忌眼眶也是不由红了。

李世民愣了好半天，双臂颤动的幅度肉眼可见的加大，嘴唇翕动着，半天挤不出来一句话。

长孙无忌面色复杂的看着他。

他与李世民自**好，二人虽然名义上是君臣，但私底下，却是知根知底的挚友。

李世民的好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孩子的父亲呢，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过了好半天，李世民盯着长孙无忌面容的瞳孔才重新聚焦，急不可耐问道。

“不知。”

长孙无忌摇头，眼中嘲弄和讥讽一闪而逝。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长孙风的生父到底是谁……

李世民突然沉默下来，无力送开长孙无忌，脚步踉跄走出偏殿。

一件除了他之外，无一人知晓的，尘封多年的往事在他眼前浮现……

世人只嘲笑他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囚父弑亲。

但却不知道玄武门一事，让他愧疚惶恐至今。

但那件往事，却比玄武门之变，却更让他愧疚百倍千倍！

十八年前，大唐初立，天下未定。

那是他李世民受封为秦王之后的第一个大胜仗……

庆功宴的宿醉之下，他误将来探望姐姐的长孙无瑕，当成了妻子长孙无垢。

毕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一番强迫之中，冤孽便由此产生。

而等到他第二天醒来，看到床单上的鲜血，和长孙无瑕哭泣踉跄的背影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事儿……

而也就在那天之后，长孙无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在这个封建时代，女子没有成婚，就失身于他人，是不被世之所容的，哪怕是天潢贵胄，皇亲国戚，也要被万夫所指，千人唾骂！

李世民默然，此事他也不敢告诉任何人。

尤其是当时他还急需长孙家族的势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