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宣武七年，
除夕，
大雪纷飞，天地间为之一片雪白。青牛山上的道观张灯结彩，庆祝新年大喜。
道观不大，但里面的道士却来头不小，听说是大齐皇族，因不满朝廷上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故而一怒之下离开了封地，到道教道教祖庭龙虎山出家，道号锡城，时过境迁，那位年轻的皇子终于熬成了龙虎山辈分最大的老天师，就连如今的龙虎山掌教李钰府都得亲切的称呼为师叔祖。
道观不大，也就一进院落，入门处有石头堆砌而成的素雅屏风，将院落一分为二；屏风旁边种着几株紫竹，与那石屏上的山水画相得益彰。
“今年的雪真大啊！”庭院内有一处茅草搭建的亭子，亭子内站着一位双鬓斑白却神采奕奕的道人，他一袭青衣站在亭子内，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忍不住感叹道。或许是入夜寒凉，他那枯瘦的双手收紧了格外单薄的长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师父吃饭了!”道人身后传来柔和的声音，一个身材修长长相俊美的年轻道士从亭子后的厨房走来出来，手里端着两碗饺子，升腾的白气在雪中有条不紊的升腾着，少年长着一双丹凤眸子，眼神清澈如井水一般，一眼望去皆是纯净，就像着庭院中的白雪一般，不染一点杂质。
道士收回视线，转过身子坐在了自己早年间从龙虎山搬过来的石凳上，看着满满一碗饺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明年就要饿肚子了！”
小道士嘿嘿一笑，那眸子就像一粒小石子掉落在井里，荡起阵阵微波，他柔声说道：“师父不必担心，麦子已经出来了，小师侄已经将去年许诺的黄牛送了过来。”小道士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山上还有些余粮，应该可以熬到开春！”
那鹤发童颜的道士没有说话，拿起那双竹筷子后，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怎么了师父？”小道士已经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见师父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有点疑惑。
“没事！你先吃吧，为师下山一趟！”道士捋了捋耳边白发说道。
小道士连忙擦了擦嘴起身问道：“师父，这大雪纷飞，又是除夕现在去山下吃好的是不是已经晚了？”
老道士嘿嘿一笑，雪白的胡子也微微颤动，他伸出两根枯瘦却极长的手指敲击着石桌：“希声，为师答应你就喝一壶酒就回来！”被叫做希声的年轻道士看着年过古稀还在耍小孩子脾气的师父很无奈的说道：“我去给你拿！”
“乖徒儿，我就知道你不会去市集时不给为师买酒的！”老人满脸笑意，拿起筷子夹住一只包的可以称为稀奇古怪的饺子蘸着香油吃了一口：“虽然品相一般，但味道还是可以的？”亭外偶尔有飞雪袭来，飘飘悠悠的落在那一碟香油上，老人并没有关心这碟香油，而是十分殷切的看着还在厨房久久不出来的徒弟，眼睛直溜溜的打转。
“好了没？”老人又吃了几只饺子冲里面喊道。
“好了！”少年从厨房里面拿出一小盅黄酒，这里地处西南，酒吗自然比不上北边种类繁多，但唯一不缺的就是黄酒，一文钱足足可以来半斤之多，这一次去市集上特地花了三文巨款给师父打了三斤黄酒，回来之后就偷偷摸摸的藏在厨房内的地窖之下。
老人连忙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可能是久坐之后的冷意，也可能是来自“美酒”的诱惑，老人从少年手里拿过酒盅，喝了一口，靠在木柱之上轻轻吐了口浊气，白气迅速在空气中消散，老人一脸满足，但就喝了三口半，酒盅就见底了，不由得有的大煞风景：“莫希声啊！为师平时待你怎么样？”那俊美少年坐在石凳上吃着饺子，嘴里嘟囔着听的不怎么真切，但可以肯定说的话绝对不是老人想听到的话。
“师父，给我说说江湖吧！”莫希声咕噜咕噜喝完一碗饺子汤，揉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这似乎也是师徒闲暇时唯一一件可以排解无聊的事情了。
老人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空荡荡的酒盅，没有说话，莫希声无奈一笑走过去拿过酒盅返回厨房，不一会又拿出一壶黄酒。
老人接过足有一斤的黄酒哈哈大笑，仰头灌了一口，袖口擦去黄酒，一挥衣袖将吹进亭子内的白雪甩到了亭外，此时，寒风呼啸成雷，在雪夜中轰鸣作响。
“徒儿你可知西北天狼和蜀地白蛟的故事！”老道士坐在石凳上，看着漫天飞雪潇潇下，看着那被积雪压得抬不起头的紫竹朗声问道。
“不知道！”莫希声早在多年前就听过的故事，但似乎是太无聊了，他双手托腮一如多年前那一日的雪夜，他被师父捡上了山，哭闹不止的莫希声被师父哄了一天才不哭了，他拉着那时候还不怎么无耻的师父赵锡城，拉着那位龙虎山辈分最高老天师给自己讲故事的画面不由得眼含热泪。
“话说大齐立国之初，天下那时候还不姓赵，姓拓跋而当年那个大齐开国皇帝也还是京都赵氏的一位少年，而不管是百年之前还是百年之后亦或者更久远，那一位坐镇西北大地的西凉王依然是天下乃至江湖上的一个传说，当年一样是少年的凉王徐汉棠孤身一人入江湖，一人出江湖，一刀一马将整个江湖踩了个稀巴烂；而作为日后意图造反的蜀王陈霸先当年也是一袭白衣与那西北天狼一同游历漠北和西域，但之后，”老天师似乎真说道兴头上时，就发现自己的徒弟已经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这孩子！”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少年背回来屋内。
外面大雪纷飞，似乎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老人走出房间，拿起那一壶还未喝完的黄酒，一饮而尽之后，走出了青牛观。
青牛观建在山腰之上，山下是一片竹海，老人借着酒兴，拿起大门后不知放了多久的木剑，擦去上面的白雪。
“多少年前，我也想一人一剑纵横江湖；多少年后，世人是否还记得那一袭青衫！”
赵锡城大笑一声，脚尖轻轻一掠而起，手中木剑如一条白虹一般，耀眼非凡；
大雪之中，一条由白雪卷积而成的雪白巨蟒被赵锡城一剑破开，随即被木剑上飞速流转的磅礴真气再次凝聚，青牛山上飞雪不止，巨蟒也在逐渐增大，逐渐的遮天蔽日。
“我有一剑，名唤长蛇！”说着手中木剑陡然一转，空中的巨蟒也随着剑锋而动，气势逼人。老人仰头大笑道，将由剑气聚集而成的雪白大蟒轻轻一挥，云雾散去，雪地之中只剩一位老人，手里拿着那柄破旧的木剑。
大年初一，清晨。昨夜一夜大雪未歇，直到东方鱼肚白才有了停歇的迹象。
莫希声从床上伸了个懒腰连忙起床，早上莫希声有早读，随后是练功，之后才是吃饭，直到下午才有休息时间，若是有香客，那估计一天除了晚上才会有闲暇时间；但好在是今天是大年初一，应该没有什么人过来上香吧。
莫希声走出屋子，看着应该满院的积雪尽然没有了，露出了湿漉漉的黄色土地，但莫希声没有关心这个，连忙提鞋跑进正厅，看着祖师爷的画像两边的清香早就点燃，而师父这次竟然没有睡懒觉，赵锡城还是一袭青衫道袍盘腿跪坐在蒲团之上，莫希声拜了一下祖师爷后也盘腿跪坐在蒲团之上。
每日早课一个时辰，练剑一个时辰；之后是吃饭一刻，之后便是自由活动，一般都是由自己去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师父，之后在把做好的早饭端到屋内，这天起晚了，急忙赶过来后就看见师父已经坐在了哪里。
香烛的青烟袅袅升起在这小屋里飘荡。
入定讲究心如止水，心中无一丝杂质才能道法合一。
但就连入定也有四十年之久的老天师也做不到心如止水，而自己这个在龙虎山下捡到的孩子居然做到了，这孩子一旦入定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如止水到了这种地步时，他便是道，道便是他，正如他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一般，无任何杂质。
早年间，他将自己师父上一辈龙虎山老天师杨本宁教自己的一叶浮萍传给了自己的弟子，所谓一叶浮萍，就是自己心境达到一定境况时便能轻松站立在水面之上，如浮萍一般波澜不惊，而这可不是什么高深轻功就能比拟的，赵锡城曾经花了四五年时间尝试着站立在水面上，但他一闭眼就毫无悬念的掉落在水中，赵锡城有时候觉得可笑，自己的轻功造诣虽比不上江湖上久负盛名的盗圣但也算个中高手啊，当年踏水过江，引来多少人侧目，可自己居然现在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已经老了，而直到收了这个徒弟之后，才明白心境对于一个修道一人是多么重要，那一日，在龙虎山，白鸟峰上，一泓清水，莫希声轻轻一跃，安安稳稳的站在了水面之上，脚尖点在水面之上，如同踩在实地之上，除了水面上时不时泛起的涟漪之外，之后当莫希声闭眼之后，那是不是荡漾的涟漪也随着莫希声的闭眼消失了，如同一面镜子一般，平稳的在支撑着水面上的莫希声。
整整一个时辰，莫希声就跟站在地面上一般，直到他从水面上飞掠而下，原本如镜面的湖水剧烈翻滚，仿佛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般；而后又归于平静。
龙虎山还在世的老天师曾经这样评价过莫希声：“此子不输三百年前的西北天狼！”
之后，赵锡城便搬下龙虎山来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青牛山，让莫希声来陶冶心境。
午后，莫希声从后院牵出那头小牛犊，莫希声布满冻疮的手抚摸着小牛犊柔顺的毛发，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笑着说道：“如果有机会能去游历江湖，像那位西北天狼亦或者那位蜀中白蛟般白衣纵马驰骋天下，不，我愿意成为那第一人，像祖师爷那般骑着青牛游历名山大川。”莫希声的额头抵在小牛犊的身上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