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枕光区公安局。 制式皮鞋踢踏在长廊上,顿挫清晰。 日光打在窗格上,照进里头。 盛驰一身警服,颀长的身形在光影下,拉长、缩短、再拉长。 五分钟后,他停在一间办公室门口。 里头都是跟他一样,身着制服的警员。只是相比于盛驰这一身严谨的打扮、肃然的脸庞,里头的警员显然闲适多了。有人抱着手机正刷着短视频,有人提着整套的功夫茶具正准备给自个儿来上一壶…… 不过盛驰停在门口不到半秒,里头警员之一的沈思淼就注意到了。当了五年兵,又做了一年警察,沈思淼反应能力快得很。见了盛驰,就飞快摘了警帽,扑过来,一脸兴奋:“队长,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三个小时了。” 有人扑哧笑了:“这上班也才一小时。” 又有老警员在一旁提点:“小沈,区公安局可不是你们以前部队,队长不能乱喊。” “是是是。”沈思淼回头卖了个笑,改口朝盛驰喊:“盛哥,盛哥。” 沈思淼把盛驰带进办公室,找了个边角靠窗有阳光的位置,指给盛驰:“盛哥,我特地给你找的风水宝座,全办公室就这处阳光最好,太阳晒多了,容易燥,我还给你配了个加湿器。咱们派出所可比以前服役的大西北环境好多了。” 沈思淼话音刚落,一盏功夫茶递了过来。顺着那只手看去,正是刚才发话的老警员:“是叫盛驰对吧,你可不知道,沈思淼这小子,在听说你要来之后,就在办公室各种折腾,这位置原来还是小陈的,他为了让你坐得舒服些,连请小陈吃了一个星期下午茶,总算是让人挪了位置。果然呐,这部队里的战友情,比城墙还牢固。” “那是必须。”沈思淼给盛驰眨了眨眼。 盛驰端起那杯功夫茶,朝办公室里所有人比了比:“初来乍到,感谢各位照顾。” 盛驰刚说完,沈思淼就忙不迭地把他拉到办公位上,问起入职的情况。 盛驰和沈思淼是旧识,满打满算到今年,俩人也相识六年了。 两人同是部队出身,当年盛驰从军校毕业,带的第一队新兵之中,就有沈思淼。因为是同乡,都出自江城,自然更亲近些。后来盛驰自动请缨去了大西北,没多久后沈思淼也跟上了,两人在大西北一起待了五年,是战友,更胜似兄弟。 沈思淼比盛驰早一年退伍,运气好,在江城混了个警察职位。 盛驰今年刚退下来,因为是军官转业,职级还比沈思淼高些。 办公室里,同事们自顾自地忙着。 盛驰摘掉警帽,短发剪得很干净,没有任何修饰,清俊非常,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个在祖国大西北风吹日晒了六年的人,或许那些经历只是被刻在了骨头里。 他朝外头望了一眼,外头日光正好,炙热的光照在脸上微微发烫。 看见盛驰警服笔挺,坐在办公椅上,端端正正的。沈思淼笑着挪了张塑料凳过来,拍拍盛驰的肩膀,语气轻松:“盛哥,不用这么拘谨,放眼整个江城,也就是咱们枕光区公安局,最舒服、最清闲,我算过,一年重大警情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当初我强烈推荐你来这儿,可不就是为这,咱这工作,着实是个钱多事少离家近……” 沈思淼话没说完,就被老警员的一袋档案袋砸上了脑袋,“小沈,你可别乌鸦嘴!这月都连着两起重大警情了,要是再来一次,今年就过十了!”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的。”小沈摇着头,满脸堆着笑。 盛驰好奇:“过十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警员叹气,“过十就意味着区内治安有问题,就要挨上头批,扣年终奖啊。” “放心放心。”小沈拍拍老警员的肩,“这都十月了,咱区里也就那两个警情高发地,今年江城附一院已经发了六起了,不至于还来。” “也是。”老警员同意地点头了点头。 盛驰很敏锐,截住他的话茬:“那另一个警情高发地是?” 沈思淼扯了扯嘴角,正想回,警报声却忽然拉响。 瞬间,整个区公安局被警报声充斥。 广播内的女声,又急又切—— “江海亲子鉴定中心发生劫持人质事件,各单位紧急就位!” 像是条件反射,盛驰立刻起身,戴上警帽,边走边整理仪容。 而办公室内原本悠闲的警员,也立刻套上警服、警帽,飞快冲出去。 盛驰走得很快,沈思淼小跑过来与他并肩,打了记自己的嘴巴:“都怪我乌鸦嘴,以为江城附一院不会出事儿,没想到这并列警情高发地第二的江海亲子鉴定中心倒是着急要赶上老大哥……哎……” 盛驰蹙眉问:“江海亲子鉴定中心是哪儿?” “还能哪儿?”换沈思淼一愣:“全江城就那一个亲子鉴定中心。” “哪家?” “华海路那家。” 盛驰的脚步猛地一顿。 * 五分钟后,一行人抵达江海亲子鉴定中心。 拨开门口好奇的人潮,老警员负责拉起警戒线,盛驰和沈思淼几人则大步流星朝亲子鉴定中心里头走。 大厅里头有几张穿着警服的熟面孔,沈思淼一眼认出,小声跟刚入职的盛驰说:“市公安局的比我们早到一步。” 和市局的互敬了个礼,盛驰和沈思淼不敢耽搁,由市局的领着,往里头走。 不过,市局的警员没带他们去事发地,而是径直走向一间接待室,敲门得到应允后,暗示他们可以进去。 里头就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盛驰是推门的那个,分明那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就在他跟前,可他却只注意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瘦,白大褂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像是堪堪披着的,风一吹就会掉了。白大褂里头是件红色连衣裙,她双手抱着肩,低着头,半靠在桌子上,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只有一双脚踝,很细,很白,甚至能看得清淡紫色的血管。 门吱呀响了一声,她像是只受惊的小鹿,先是一哆嗦。 随后,在看见盛驰时,又是一怔。 她白大褂口袋前的名牌狼狈的歪倒在一边,上面写着一行字—— 主检医师,赵莱月。 至于剩下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盛驰认识的,市公安局的陈局长。 另一个穿白大褂的,胸前口袋别着名牌“江海亲子鉴定中心院长闫方”。 陈局长见了盛驰,眉开眼笑:“好小子,你也来了!” 陈局长是以前盛驰在部队时的老领导,两人从前打过交道,盛驰进枕光区公安局的时候,陈局长还特地嘱咐了许多。 “陈局好。”盛驰朝他敬了个礼。 “不用拘礼,赶紧办正经事。”陈局长把目光转向那个穿白大褂的红衣女人:“赵小姐,抱歉刚才打断你了,现在继续说清楚情况吧。” “是啊。”闫院长也很着急,“莱月,一定事无巨细地跟警官们说清楚,小姜的命还捏在那个抢劫犯手里呢。” “好。” 赵莱月深吸一口气,扯紧了下身上单薄的衣物,回忆起刚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被绑架的人是姜穗,我的副手。因为院里有心提拔姜穗当主检医师,加上我手头项目太多抽不开身,所以就把近来江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上市集团女董事长寻找丢失多年的亲儿子的项目,转给了姜穗。” “SD集团那个?”陈局长问。 “是。” SD集团女董事长寻找亲生儿子的事情,近来可算是闹得江城满城风雨。二十年前,女董事长下海经商,丢了儿子,二十年来一直没放弃寻找。近来有消息称,她丢失的儿子曾在江城孤儿院待过,于是找了当时在孤儿院里待过的类似年纪男孩在江城做亲子鉴定。因有媒体查出,疑似女董事长亲子的男人里头,竟有个做过牢有案底的,就拿出来大肆宣扬,结果消息曝出不到半天,SD集团股价大幅下跌。有好事的看客还给这事儿评价,“儿子没来得及认,就学会坑娘了。” 一时间,整个江城市民都对此津津乐道。 陈局长皱眉:“我刚看过记录,绑架人质的歹徒就有抢劫案底,这事儿怎么这么巧?” “从我们这行来说,这事儿不算是巧合,算是合乎情理。”赵莱月分析道:“听说他也一直在找他的生母,因为外界对他已有质疑,他绝对会担心我们是否会因舆论压力而作假,出于此,所以他才会盯上我们。今早姜穗跟我说,昨晚看见他尾随她,吓得一晚上没睡着,我原本正要拉着姜穗去报案,然而还没走出去,那人就翻窗进来,情绪激动,拿刀挟持了姜穗弄伤了她,把我赶出实验室,要我在半小时内拿到鉴定报告给他。” “那鉴定报告呢?”一直没出声的盛驰忽然插进话来。 赵莱月一顿,随后摇了摇头。 闫院长问:“是没找到吗?” 盛驰却悟出来:“她的意思是,鉴定报告显示非母子关系,所以她不能拿出来,也拿不出来。如果把鉴定报告拿出去,歹徒情绪激动,人质性命难保。” 赵莱月没想到他竟然原封不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略有些震惊。 有人问:“那来得及造封假的吗?” 赵莱月直接否定:“造假违法,其次,也来不及。” 她话音刚落,便有警员着急推门闯进来—— “不好了局长,歹徒见不到赵小姐,情绪非常差。歹徒对人质进行了二次伤害,伤在脖颈,不清楚有没有伤到要害,但出血量很大。为了保证人质安全,最好将歹徒击毙。” 警员说完,赵莱月就立刻推门跑出去,找了扇窗,抬头观察四楼对峙的情况。 果不其然,如警员所说,姜穗脖子上被刀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血液已经染湿领口,不清楚是否伤到动脉。如此情况,即使没有伤到要害,十分钟后姜穗也必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赵莱月心猛地一揪,再也等不了了。 她径直走向陈局长那儿:“你们有可靠的狙击手吗?” 她尚未说完,盛驰已大步迈到她跟前:“我来。” 赵莱月指着事发地隔壁的一幢大楼,对上盛驰的目光,眼神炙热而笃定:“从这里过去,到那栋楼的六楼最快只要三分钟。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我过去换人,五分零五秒,我推开歹徒,你开枪。” 闫院长着急:“莱月,姜穗已经受伤了,你不能再以身犯险!万一子弹打偏一厘米,可是要你的命的!” 赵莱月直接绕过他,语气冷静而克制:“院长,在等三分钟,姜穗就死了!” 说完,她走向盛驰,与他面对面站着:“我们校表。” 赵莱月捋起衣袖,露出手腕。 与此同时,盛驰解开警服袖口,露出手表。 巧合的是,两人戴着的竟是同一款手表。 是个国产老品牌,知名度不高。 此刻人命关天,刻不容缓,两个人都没有停顿于这样的巧合。 校完表,推开门,各自往两个方向去。 只是临走时,盛驰多问了一句:“把命交给我,你不怕?” 她虽然背对着,但声音里有笑意,“我信你。” 后来,事态的发展还算顺利。 在赵莱月的安抚下,歹徒很快接受了交换人质的要求。 尖刀扣在脖颈上,赵莱月瞄了眼手表,已过五分钟。她开始轻点着手指,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于此同时,六楼外的天台上。 盛驰也正在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一切都会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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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 3884更新时间: 2021-09-27